华舅公死了。
他的名字里有一个华字,所以在这里我姑且叫他华舅公。
说出来无法让人相信,他是自家屋背后的阳沟淹死的。
我们那里是山区,相信很多人都见过,农村房屋后面和两侧的屋檐下,都开有一条尺多宽的引水槽,叫做阳沟。以前的房屋都是泥房,若没有一条阳沟雨天排水,那泥墙被水泡久了就会倒塌。
不过这种阳沟非常浅,也就一个电源插板的厚度那么深而已。就算积满水,也不过就淹过手掌。
可是华舅公就被这种连蚂蚁都难淹死的阳沟淹死了。
华舅公是从一个比较远的村子上门过来的。
我不知道他跟我们家是什么关系,只知道从小我奶奶就让我叫他舅公。而他的年纪不过跟我伯父相近,如何能跟我奶奶是姐弟。
记得小时候,华舅公的儿子经常来我们家玩,才几岁,天天睡觉,就睡在我们家堂屋的长椅上。
后来他长大了,也就渐渐的疏远了。
华舅公一生中留下了三个儿女,只可惜英年早逝,留下了孤儿寡母。
以前在村里,华舅公是个花见花开的好人。为人诚实,诚恳,乐于助人。农村还是公社大队的时候,他是大队里的电影放映员,到哪里都受人欢迎。
后来改革开放,实行承包制后,那台电影放映机被另一个放映员拿去开私人影院,从那起看电影就要买票了。
电影收费后,华舅公还多次把影机和影片带回自家,免费放给村里人看。
他并不是没有经济头脑,而是为人厚道,不似另一个放映员那样唯利是图。
我们那里算是通电比较早的农村。刚开始都是乡里水电站的工作人员来收电费,后来就改由各村选举一个人来代收。
而华舅公就是我们村里第一个被选上的人,因为他诚实可靠,大家都信得过他。
可是谁也意想不到,这么一个老实人,好人,却遭遇了厄运。
在我还读初中的时候,华舅公就出事了,一个意外事件,导致他的人生陷入了黑暗。
我只是听人说,华舅公和读初中的女儿阿燕去县城,回家时在火车站准备上车的时候,忽然父女失散,一下不见了阿燕的身影。
其实阿燕也不小了,比我还大一两岁,只是读书留级了才跟我同班。县城也不大,不会走丢。只是火车站人潮拥挤,一时跟父亲走散,只要多找会,就会找到看见。
可是华舅公情切关心,那是他疼爱的女儿。他以为女儿走丢了,担心她被人贩子拐走,一时急火攻心,回到家后也没缓过神来,就那么头脑糊涂,神志不清了。
不过华舅公也并不是就此疯了,他只是间歇性发作。好的时候,跟正常人无异,去田里干活,或者是山上割松油,都没问题。
好人华舅公,你就逃不过那一壶酒可是一旦病情发作,那就让人很无奈了。那也不知道是什么病症,一发作他就想喝酒,拿起酒壶就拼命灌,直到醉倒地上呼呼大睡,人事不知。
刚开始他在家里喝,后来家里人就把酒藏起来了,不让他喝。可是他憋不住,就跑到外面,跟村里人讨酒喝。时间一长,他家里人就奔走相告,哀恳大家不要拿酒给他喝了。
由于华舅公以前在村里人缘好,名声好,又乡里乡亲的,所以一开始大家也不好意思不给他喝,免得显出小气。直到他家里人通告后,都明白让他喝那不是行善,而是害他,于是也都把酒藏起来不给他看到。
大家以为这样可以相安无事了,谁曾想华舅公已堕落到无药可救。他讨不到酒喝,居然开始偷酒喝起来,经常趁别人不留意就偷偷跑进别人家里去找酒壶,找到后就一通灌。
有几次华舅公偷喝完别人家里的一壶酒后,直接醉倒在那里不省人事,被发现后把那家人都吓一跳,以为家里进了贼。
这样华舅公的形象渐渐的就毁了,不再是那个受欢迎的好人。而他的家人也因此颜面无存,在村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那几年,华舅公的家人背负的压力可想而知。而华舅公清醒时,也为自己的行为而自惭形秽。
可是一旦病发,他依然控制不住自己,愈演愈烈,甚至发展到去别村偷酒喝了,有一次还差点被当作贼打死。
如此不可救药,华舅公最终也为这个怪病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他出事前两天下过雨,阳沟里有水坑的地方有积水。而他家的后阳沟跟左侧阳沟有高低落差,衔接处形成一个直角,角尖处被流水长期冲击而形成一个小水坑,就这个还没屁股大的小水坑,把华舅公活活的溺毙。
那天他又在村里偷酒喝,还得手了。回家睡觉时走到自家屋背后,看到他老婆的姐夫在门口,华舅公怕这个亲戚会批评他,就躲着走。
结果他醉熏熏的走路不稳,在屋后阳沟拐弯处摔落,头朝下脚向上的栽在那里,脸部正好泡在水沟里,动弹不得,又无法呼救,就这样失去了生命。
他要是不躲,让那个亲戚看到他,也许还能跑下来拉他一把。
这就是命。
华舅公死的当晚,我们同村的很多青年被叫去帮忙处理一下后事。到那里时看到他已经被放在正屋外的一个棚间里,躺在一张草席上,村里的赤脚医生正为他注射,力图挽救。
但是华舅公的身体都已经僵硬了,我亲手去捏过他的胳膊,像冰箱冻过的肉一样硬,注射也只是一种人道行为而已,根本无力回天。
都说好人不长命,华舅公短暂的一生就此终结。尽管他晚节不保,但大家都知道那是病症所致,而非个人品德变坏了。
所以华舅公死后,他仍然是好人。
如今,唯有荒山上那萋萋长草间一堆黄土,掩盖着华舅公的平生,他也渐渐的被人遗忘。
好人华舅公,你就逃不过那一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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