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舅公患了癌症,去年这时候走了。
整件事,从开始到结尾,我都不甚清楚,只是某某日,听母亲说,他病了,她要去看望他。
再有一个某某日,就看见母亲在饭桌上停下来,红了眼,说,你舅公昨晚被主接走了,你知道吗?(我母亲一系同我,都是基督徒,故有此说)
我自然是不知道的,于是低着头,应了声,只觉得有些突然,倒没有难过,或者其他。然后,回忆着关于舅公的事,沉默不语。
舅公重病,舅公去世,以及舅公的葬礼,诸事,我都未曾参与,却也无一人说我该去的,就连母亲,或许想说,但终究没有说。
我知道,大抵是怕害了我的学业,即便我的学业如此糟糕。我从不在意的,他们看得比我重,我真正在意的,他们倒替我舍了。
于是乎,最后一次见舅公,尚在他去世前两个月。那时,我还未知他患了病,但他,该是已经知道的,只是未病发的那么严重,我见他面上有疲惫之色,略显老态,眼中却一如既往的闪现着令人信服的光。
舅公素来忙碌,又兼是长辈,倒是很少来我们家的。那时来,是因为外婆,她常年胃病,来县城医院看病,暂住在我们家。不多久,他就来了。开着他接客的电动车,仍穿着那身整洁的白衬衫。进门来,我见他,他见我,互相招呼过,他就坐下,同外婆说话。再,母亲吩咐我洗些水果。我洗完端来,他们拿了几个葡萄便放下了。我站在一旁,听他们说话,也吃东西。
舅公与外婆姐弟两人除了寻常生活,又都是各自教会的领头人。寒暄几句,总要说到教会事务上去。他们说如今的世道是如何败坏,说教会的光景如何无奈,说某些基督徒仍是如何愚昧如何没有信心。每每这时,他们就显示出他们领袖的气质。他们说指责的话,令人甘心羞愧。
当然,他们也说些琐事,乡土人情之类,某某人生了,某某人死了。只是唯独没有谈到他们的病痛。
我听了些时候,便退回房间,待他要走了,才又出来,招呼着。
我亦是基督徒,幼时是受母亲与外婆的影响,后来,也听过舅公的布道。
他有一个动作,是令我印象深刻的。他在上面讲道,激动时,会走出讲台的方位,有时看的到,他的双手半握着相扣,一手拇指搭在另一手手背上,置于腹前。
我初中的英语老师,男,也喜欢做这样的动作。我那时觉得是娘娘腔的作为,待见过舅公,才觉得不一样,舅公的动作,给我以女人般谦卑与温顺之感。自然,舅公是顶天立地的男人,但这感觉与他,却并不冲突。作为男人,他不屈服世上任何难处,但他顺服在他的神面前,从那里得他站立的力量。
《圣经》说:虽有千人扑倒在你左边,万人扑倒在你右边,这灾难却不临近你。我见他,就是那个永不跌倒的人。
说来,舅公的布道并非我所听最好,但他的声音是极富磁性的,讲道时洪亮而有力。有时,他说着说着会闭上眼,好像不愿再看这世界,只看着自己的心,说话。他也会哭,那样呜咽着说:我何其败坏,这样的恩典,我能说什么呢?你们要说什么呢?
除了信仰,舅公其实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小时候,我以为他是有钱人,因为他住城里,我住乡下。长大了才知道不是。
舅公早先开小货车,替人拉货。后来换了改过的电动三轮车,接客。中间他做过些什么,我并不知晓,但大抵是算不上好的。即便如此,我也觉得,他在生活上,是没有大的难处的。
后来听他说,他一度困顿,以至于他的大儿子因交不上学费而被勒令退学。我万分诧异,这在我是意想不到的。因我未见他对生活对工作有过担忧、羞愧之色,又见他与众人谈话,从来都是令人无法忽视的。无论如何场合,他都是长辈,像个大人物,站在你面前,你就只知道他是谁。却不想,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
现在这个普通人走了。
他是一个受用的器皿,如今毁坏,葬于地,归于天,回到他永生的安宁之所去了。
我,仰慕他。
然而啊!我与他,其实不熟。因我生性内向腼腆,我与许多亲人,都不熟。
每每想起,有诸多悔恨,于他,亦于我的众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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