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初中那会,晓晓留级插班,和我成了前后座。她身材纤细,头发梳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纯色体恤衫,还有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单眼皮,不苟言笑,不仔细啦看,你是不会发现她的眉眼带媚气的,可能就是因为没发现吧。
刚开始我们不熟悉,直到有次上数学自习的时候,我的桌子上蹦出一个小纸条,展开几个小小的字:想看你桌子里的《简爱》
我回:不给看。
她转过头,脸上全是惊讶。
然后我眯着眼睛告诉她要好好学数学。
课间她转过头和我说:你很喜欢学数学吗?我摇头,她不解地看着我。我说可是你喜不喜欢和我又没有关系。
她喜欢看书,那时,喜欢看外国名著是件很装的事情而且几乎没人喜欢。可是,晓晓把我借给她的《简爱》里经典名句抄在软面本上,一笔一划,工整的像小学生的笔迹。
我之前不很喜欢她,然后发现她是个不错的女生。我的东西找不到了,她就把整个手臂都伸进我的桌肚里掏,试卷笔作业本,她都能从“垃圾堆”里扒拉出来。
“贤妻良母啊!”我调侃她。
她脸一红又淡淡地说:什么贤妻良母啊,白净的脸上泛着光亮。
有一天,我和她刚进教室,张苑叫我出去,站在楼梯拐角处,张苑问我为什么和她做朋友。我不明就里地说因为有共同话题啊。张苑呲笑一声招财猫吗?
我问什么?张苑摆摆手说没什么,你以后就知道了,反正不要和她太亲近。
放学后,我们常一起站在学校门口的天桥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同学们,在南桥和北桥之间来回,桥下面浓烟滚滚开车的人大多急匆匆,载满沙石的货车上红旗猎猎飘扬。
“你说10年后我们会干什么?”晓晓语气怅惘。
“我想环游世界,去很远的地方,然后买一个大房子,一家人住在一起,再养一条小狗,你呢?”
“我啊?我希望我能实现我的理想,想做一个女强人,但不是个愤青。”
她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刚刚过去的教师教学反馈中,晓晓很认真地在问卷上写下对每位老师的意见和建议,结果被班主任揪到办公室批评了一下午。
“愤青!不懂得感恩。”班主任是个年纪不大的女老师,推着厚厚的方块眼镜,一脸严肃地教育她。“你看某某,人家成绩第一呢,怎么没写下老师一句坏话?老师们都对你那么好,每天起早贪黑,为你们吃了多少苦?就你不知好歹!”
“所以我要做个女强人,等我有钱了,谁也不会说我是愤青了。”晓晓握紧拳头。
然而直到毕业了,路修了,桥封了,我们初中时代的理想还沉浸在那些桥梁上。
晓晓的妈妈是个不典型的中年妇女,个子高高的,一头长发,也是同样纤细的腰身,雪白的皮肤,走路的时候姿态很婀娜,说起话来却很不一般。每次去她家玩,她妈妈从不留饭,只在我临走前洪亮如钟地嘱咐她:“好好送你同学!”
第一次去晓晓家,发现她在家就像是只仓鼠,说话做事总是神色匆匆。下楼时左右瞄下,见空荡荡的没人出来,就快速飞奔下楼。一个染着一头黄发打扮痞气的男生冷不丁就窜出来,忽地对着门猛踹一下,房门前后乒里乓啷响,那是晓晓的弟弟。见我们吓得缩一下,他就嬉皮笑脸地喊:“招财猫回来啦!”
晓晓冷漠地扫了眼他,匆匆进屋就反锁门。
有时课间趴到她身上,她就一把推开我,委屈地揉着肩膀说:“别碰我,疼呢!”
“怎么?你妈妈打你了?”
她点点头,眼神里有了丝怯懦。但我却读不出怯懦的原因。
后来,再想见她就没那么容易了。
高中我们不在一个学校,因为住校便断了联络。大学期间,路过几次,我还没进门,她妈妈离得老远就摆手,“出去了,打工去了。”
高中一年级,我听同学们说晓晓退学了,跑到她家找她。
楼上一开始没有动静,后来晓晓妈妈披着睡衣下来了,见是我,就懒洋洋地打哈欠,皱着深黑的眼袋,“刚哄睡下小的又被你吵醒了!”
我赶紧表明来意:“阿姨,我是找晓晓的。”
“不在。”她妈眼皮垂下来,朝门外大路看。
“她去哪儿了?有她手机号吗?”
她妈妈剜了我一眼,不耐烦地快步走动,白眼珠子翻着,“说了不在家!下次来提前约好了!”她手抄裤兜走了,沉重的脚步声在水泥台阶上拖沓。
就这样,我们整整6年都没见过了。
直到我遇到以前的校友,她也是晓晓远房亲戚。那天,她神秘兮兮地告诉我:“我跟你说啊,我和她(晓晓)几年不联系了。要不是你问,我都记不得我QQ里还有这么个人。你千万别告诉她是通过我联系上的,不然我跟你绝交!”
“这么夸张?”我惊讶于她试图掩饰的神情。
“以前同学没人联系她,大家不待见她,亲戚也都知道她那点事情,逢年过节都不回,她自己想躲起来你是找不到的。”
“怎么讲?”
她朝我使了个眼色,说:“还不就是她以前的那些事儿呗!”
等我再想追问,她扭头不理会道:“就是有故事的人呗,这年头,谁还能没点黑历史呢?”
“你们以前关系很好吗?你不知道她是干嘛的?”说起晓晓的“黑历史”,她表情复杂。
听了她的话,董妍妍像只仓鼠般,在咚咚的脚步声中飞奔下楼的情景,在我脑海里不断回放。
可我到底还是不知道她有什么黑历史。
初中同学聚会,没有见到晓晓。一群人聊天之余总难免会聊到以前的朋友,郭潇坐在我旁边,之前他得知我和晓晓是好朋友,也曾三番两次暗示我不要和晓晓来往,他是晓晓初恋的好朋友。
想到这里,我问他:“你那个时候为什么不让我和晓晓玩?”
“晓晓的黑历史你知道吗?”他说着,嘴角浮现了微笑,有些轻蔑的那种。
又是这个词,我还真不知道她的黑历史。
他悠悠地点上一根烟,从前向后抹平了老板头,不疾不徐道:“你知道张峰和她谈了半年多吧,后来张峰就把她蹬了,这小子平时软了吧唧的,这蹬的好啊。”郭潇说着拍手称赞道。
谁蹬谁我没在意。
他继续卖关子:“你知道为什么蹬她吗?”
“为什么?这和黑历史有什么关系啊?”我讨厌他一直卖关子。
“因为她不干净。懂什么意思吗?不干净!”耐人寻味的微笑又浮现在他脸上。“高中她被退学我们才知道的”他说完仰着脖子干笑两声,手指抖动烟灰跟着落下。
“大概初中开始她就在外面接那些老板了,别看在学校穿的比谁都朴素,你没见放学那个样儿。我亲眼看见过一个老男人搂着她,什么亲戚,都是骗人的。就你还当真了,就是包养她的,哦,不对。”他抖了抖烟灰又吸了一口,一边吐烟圈一边说:“不是包养,现在不是有个流行词儿叫援交么,呵!”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词:招财猫。
怪不得!
原来是这个意思。
后来,有个男人老婆不知道怎么的,知道了晓晓的事儿,找到了学校。学校觉得晓晓品行不端,就给了她开除的处分。加上她三番五次在教师教学反馈上写下对老师的意见,老师一致同意加重处罚。
“后来事情闹得挺大,晓晓家里也来学校了,她妈知道晓晓要被开除了,急得想跳楼,跑到教务主任那里跪了好半天。”
“她妈像个泼妇一样,在学校里就拽她头发拖在地上发疯似地捶打,任凭怎么打,晓晓就是一言不发。从那以后,谁都远离她。”
“呵,她妈就是装给别人看的,谁不知道她也是一样的货色。”郭潇嗤笑一声,嘴角挂满了鄙夷。
我再没见过晓晓,有人说她结婚了,嫁给了一个老板,就是当年害她被开除的那个。有人说她去了南方,做了一个又一个人的情人。
我相信前者,不过,只是相信。
年初的时候,我去以前的中学附近修电脑。看着新修的校门,突然想起有一次她被家里人骂过以后找我聊天,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什么话都没有说。
她带着口罩,露出发肿的双眼。
“什么时候回家,我送你回去。”
“我妈不给我回去。”她小声地说,像做错事情一样畏缩。
过了一会儿,我客气地说:“今后等我买了房回我家。”
“只要你不嫌弃我就行。”她目光转向别处说道。
我们记不清那些在路上徘徊的日子了,只记得少年时代的理想投身在人海浪潮,如今荡然无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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