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观察自己一辈子

一

昨晚跟T吃了个饭，两个不怎么吃辣的人，约在一个川菜馆，从6点聊到10点。话题从各自过去一年的生活和得失，聊到人生的目标，聊到科技的意义，再聊到哲学和进化。很久没跟谁这么畅快的聊一晚上，聊那么多形而上的问题，却不感到尴尬。

我们上次约饭，是一年前，在他准备重新启程的时候，我约的他。用他的话讲，这次算是还礼。

我们在工作里直接合作的次数不多，那次特地赶在他走之前约他吃饭，目的特别单纯：想当面告诉他，我很欣赏他。

工作里我们会遇到很多人，各式各样的人，有些人即使只是「点头之交」，你也会敏锐的察觉，他跟你在某些方面是同一类人。就算不是无话不说的知己，也是非常愿意与之坦诚相交的对象。T对我来说，就是这样一个朋友。

二

T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生观：活着就是要探索这个世界的真相。每次我都刨根究底的想搞清楚，他所谓的「世界的真相」是什么。我依然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理解了他的想法。

然而让我欣赏的，不是他的人生观有多么高尚或正义，而是他对这个想法的笃定。一个有稳健信仰、会独立思考、又善于观察的人，是值得敬佩的。

去年聊天时，我的生活状态并不理想。跟他聊完后，我感慨自己的那些不知所措，可能都源于，缺少他那样笃定的人生观。

在朋友眼里，我总是特立独行。有很多自己要坚持的理念和准则，有很多明确的是非观念和价值偏好，拥有一个不会被轻易洗脑的独立人格。对于这么一个人，怎么会没有自己的人生观呢？

我可能是有很多浅层的原则，但却一直没挖到根上，那个对自己最重要的东西。

三

我跟T说，这一年来我变化特别大。但不是因为工作的磨练，也不是因为生活的洗涤。我花了大量的时间在阅读和写作，又花了大量的时间去思考和冥想，去琢磨那些矫情的事、推敲那些无解的问题。

一年过去，我好像找到了一个似是而非的答案。和他不同，我对于探索世界的真相没有兴趣，我更在意「我」——这个举世无双的个体。

对于「我是谁？」这个问题，我的答案是：我是无数经验的合集。我的每一天每一秒如何度过、做了什么事、读了什么书、去了什么地方、跟什么样的人相处，所有这一切的经历构成了「我」这个独立个体。人之初，并无善恶，一切都是经验积累的结果。

如果这个命题成立，那么「我」好像是一个可以被塑造的意志，可以通过不断的和这个世界进行交互，一点一滴的塑造自己。选择自己喜欢的人交往、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选择自己喜欢的爱好。

就像我以前是个纯粹的理工男，心中只有逻辑和因果，完全不懂人文和审美。在知道了乔布斯之后，我逐渐接受了他的理念，一点点的让自己变得更懂人文和审美。我把自己塑造成一个相当矫情的理工男。

四

可是其中却有一个Bug。如果「我是无数经验的合集」，那就说明不存在纯粹的自由意志。你以为的「你自己的」理念和想法，都是源自经验，都不是你的。

我为什么会选择接受乔布斯的理念？我不会无缘无故的接受或拒绝什么，这个决定肯定是有依据的，那该是我以前的其它经历。

可能是我见过一个艺术家，觉得他很潇洒；可能是我读过一个句子，发现文学也很逻辑自洽；可能是我身边的人都推崇乔布斯，我只是受社会认同的影响……所有这些因素共同决定了，我会成为一个矫情的理工男。

这是我的选择，又不是我的选择。

好吧，如果我服从了决定论，认为世间万物皆由因果相连。那么层层因果往前逆推，关于「我会长成什么样子」，在宇宙诞生之时就已经被决定了。如果是这样，探索自我还有意义吗？按部就班的走完这一生还有意义吗？

五

是有意义的。

人生的乐趣，就像解答一道数学题。即使你知道最终总有一个确定答案，但这不会影响解题过程带来的乐趣，以及最终揭晓一切时的刺激。

「我会长成什么样子」就是一道人生的谜题。认真过完这一生，在最后定格的那一刻，才会最终揭晓这个命中注定的答案，才能真的认识了自己。站在上帝身边，去看「我」是如何被塑造的，是件非常有意思的事情吧。

我不可能观察其他某个谁的一辈子，从出生到死亡，看他是怎么慢慢成为那个人的，但我可以观察自己一辈子。

我倒想看看，上帝把我捏成了什么样子，他又是怎么一步步做到的。

用一生的时间，认真过完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