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福军从省里回到黄原——他贫困的家乡所在地区任一把手已经有一年多了。
近一年多来,有关田福军的告状信不断头地从黄原涌向省城和北京。中国式的改革就会遇到中国式的阻力。有些信直接寄到了“上头”,更多的信直接寄给了省委正副书记个人手里。
而且告状信的内容也五花八门,从政治错误、经济犯罪一直到男女关系。如果这些问题都能落实,田福军恐怕够判死刑了。
“福军知道有人告他。他也知道省纪委和省委组织部来调查过他的‘问题’,但他不知道告他告得如此猛烈;也不知道这场‘倒田运动’的幕后人物是他的副手高凤阁。”
地委副书记高风阁是黄原前地委书记苗凯多年精心培养的接班人,没想到被从省城“杀”回来的田福军截了胡。
“苗凯调离后,高凤阁窝着一肚子不舒服,便开始在暗中鼓动苗凯手上用过的一些对田福军心怀不满的人,大量给田福军制造‘罪证’……”
“起先的时候,省委并没有特别重视有关田福军的这些告状信。根据一贯的经验,一位新任领导免不了要遭受一些人的反对。”
“后来,告状信越来越多。同时兼任省纪委书记的省委常务副书记吴斌,便指示省纪委派人到黄原去调查田福军的问题。当然,苗凯同志也给这位老上级耳朵里灌了不少田福军的‘情况’”。
但因为许多告田福军的信纯属凭空捏造,省纪委来的人也没有调查出他的什么大问题;可是,告田福军的信仍然有增无减,而且后来的告状信都直接寄给了省委书记乔伯年的办公室。
省委书记乔伯年这一两年对南北山区几个地区的工作,还是较为满意的。这些地区大部分都实行了生产责任制,生产方式的改变极大地刺激了农民的生产积极性,初步改变了他们极度贫困的生活状况。
在这些地区中,“最贫困的黄原地区走在了全省的前列;这当然和地委书记田福军同志大胆解放思想是分不开的。”
近一年来,乔伯年主要把自己的精力放在落实中部平原地区农村生产责任制方面。他认为,平原地区农村的“大锅饭”照样应该砸烂。
但是,在富裕地区的变革往往比较难。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而且实际阻挠的人往往还领导着一个几百万人口的地区或几十万人口的大县份。这问题就严重了!
一年来,乔伯年为了改变这种局面,改换了中部平原几个地区的领导班子……
小暑前后,乔书记想起应该到山区去看一看情况。他准备在全省的煤炭基地铜城市按原计划视察完工作后,顺便先到毗邻的黄原地区走一圈。
“省委书记一到,地委书记就忙了。田福军先陪乔书记在几个偏远县份的农村跑了一大圈;回到黄原后,紧接着就召开县委书记以上的领导干部会议,以听取省委书记对全区工作的指示。”
“在这个干部会上,乔伯年热忱地肯定和赞扬了黄原地区的工作,同时指出了下一步应该解决的主要问题。这实际上也是省委对田福军本人工作的肯定。”
田福军非常感动,他感谢省委在他困难的时候,及时支持了他!
“省委肯定了田福军的工作,也不等于就否定了反对田福军的高凤阁同志。以后不多日子,在省委常务副书记吴斌同志的坚持下,高凤阁被调到南面一个地区如愿以偿地任了行署专员。”
乔伯年不可能事事明察秋毫,而且即便知道,也可能会做出某些妥协,这是政治生活中常有的现象……
会后,田福军把他的老朋友张有智带回了自己家。徐爱云没有去医院上班,在家里备办了一桌好菜。饭间,大家一起忆旧,互相逗趣,互开玩笑。
饭后,田福军想找他的这个老朋友谈一谈,以改变一下张有智不思进取的态度。显然,福军没有找好切入点,先跟张谈起了对从省党校刚毕业回来的周文龙的人事安排,说是把周安排给张当副手,引起了张的强烈不满。
因为周文龙在“文革”中造过反,前几年在柳岔公社又对劳教的人采取了极为严厉的措施。但是福军认为周文龙年轻,又有双大学学历,而且还有一定的工作经验,没准能开创工作的新局面。
最后田福军劝导不成,谈话不欢而散。
有智走后,田福军猛地想起他下午已经和司机打好招呼,晚饭后要去地区医院看望向前。这件惨事他早就听说了,而且润叶也告诉了他她要一直照顾向前的事。
当时,他的鼻子也有点发酸。一是因为这谁也不想的突发的灾祸;二是这件事多多少少也跟他有点关系;三是他多年来对侄女的心血没有白花——她在人生关键时刻表明她是一个多么好的孩子。
到了医院,田福军拉着向前的手说了很多亲切的安慰话。向前只是眼里含着泪水不断地给田叔叔点头。润叶立在一旁低倾着头抠手指甲。
不一会,向前妈来顶替润叶照看儿子。见到田福军,又哭了一鼻子。她没想到田福军也会过来看望,虽说是熟人,又算是亲戚,但他毕竟是地委书记啊!
田福军和润叶费了好大劲才把向前妈安慰好,就一起出了病房,步行回南关的地委家属楼。
七月的夜晚是温热的。田福军把外衣搭在胳膊上,“润叶手里拎着一个花布提包,那里面装着一些给向前带吃喝的瓶瓶罐罐,叮叮当当地响个不停。她跟在二爸的身边,不时用手拢一拢被晚风吹散的秀发。”
田福军的心情很是复杂。他想到润叶刚结婚后去他办公室的那一次,他看到她被折磨成那个样子,他心里难受极了。但当时“他的确无法纠正老丈人瞒着他而造下的罪孽。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等待时间来解决这件事。”
他没想到最后事情是这样一个结局。“不过,他内心深处知道,对于侄女来说,未来生活的严峻考验正在等待着她——她能经受得住吗?”
田福军实际上有许多话想对侄女润叶说,但此时却不知说什么是好。只问了最具体的:向前何时出院,何时能安假肢?润叶亲切而平静地一一回答了他,他感到眼窝热辣辣的,只连声说:“好,好,那好……”
备注:
《平凡的世界》系列。卷四,第二部第五十一章读书笔记,总第72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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