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

他，哦不，准确说应该是她，换到我们班上来是初二的事情。

她当时留着一头浅褐色短发，连眼瞳也是浅褐色的。皮肤白皙的她在进班一瞬间显得格外耀眼。不过，她不像一般的女生，甚至介乎于男孩子那类——眉头时不时皱一下，眼神透着些许犀利，似乎对周遭一切都不屑一顾。然后她神情淡然地坐到属于她的位置。

是的，她连自我介绍也没有做，老师也没有让她介绍的意思，整个过程平淡迅疾。这让我很奇怪。

不过，在人类固有的好奇心与热情的驱使下，很快就知道了她的名字——胡颖。与外形极其不符的名字。这是我的第一感受。

我是在初三的时候才跟她有接触的，准确说是她主动“招惹”我。跟所有心智不成熟的小朋友一样，能想到最快接触一个人的方法就是无尽调侃那个人。她当时戏称我为“猴子”（我体型偏瘦），我急于反驳就给她扣上了“猩猩”的帽子（其实是正常体型，但相对我讲就是壮）。此后，“猴子”“猩猩”就成了我们每次见到对方必喊的称呼。就这样嘻嘻哈哈了一个学期。除此之外我们没有其他过多交往与交流，但确实让我的生活里又多了一个人蹦跶。因为我是一个极其被动的人，所以很感谢所有主动接近我的人，他们每一个人对我来讲都是珍贵的存在，不管存在多久。

因父亲工作原因，他没法继续每天下午放学接我回家，所以我改坐公交，和几个朋友们一起。我们都是顺路坐车，这时候胡颖也掺和了进来。她根本没必要坐车，骑车十分钟就到了，但顺路，所以不算勉强地加进了我们的队伍。

她喜欢骑着她的死飞给我们秀，她的身高在女生中算偏上，比我高接近半个头。我曾试图也骑着玩，但奈何腿短踏不上去。此时她就喜欢给我们看她的轮胎在地面上拉出的长长弯曲的一道道印子，然后停住，回头对我们装逼一笑。如果阳光正好，我们兴许会被她迷住，啊！多么阳光帅气的“男孩子”哟！

她是个“T”。这是她自己说的。甚至还给我们解释“T”跟“女同”的区别。

这对于当时的我算是新鲜名词，也是我头一回有这种存在的朋友。但我也很快接受了，这对我来讲并没有多奇怪，甚至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为我有这样的朋友高兴。

她对我们说这些时自然平淡，并没有因为自己跟普通人“不一样”而显得难堪羞涩，甚至我可以感受到，即使我们惊讶得有点难以接受，她也还是会继续自然地说下去。有种“我讲这些，不关你们的事，只是我想讲而已”这样的味道。

这一“公开”，让我们彼此更放松了点，也逐渐了解关于她的一些事情。

我问她：“你为什么突然换班？”

“不喜欢以前班的班主任，太严了，我受不了。”说时眉头一皱，她的标志性神情。

“你以前就是短发吗？”

“不是，小学时候是长发。”

“哦~？”

“干...干嘛？！”

“想看看~”

“不给！”

“是嘛，听说你跟班上那谁是小学同学？”

“……”

说完我就非常鸡贼地笑。

“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T’的？”

“发现自己对异性毫无兴趣时。”

在我了解到的她的交往圈，有两个女生是她一直有亲密联系的。其中一个让她颇为费心以及伤心。在此姑且称为A。

她喜欢A，看得出是非常喜欢的那种，可以愿意为她干很多事的那种喜欢。A当然也知道，不过很明显A只是在享受她的喜欢以及只是把她当作好朋友。因为A有男朋友。

“我上次看见她跟她男朋友在厕所里，她的上身只剩件内衣……”她眼神充满愤怒，眼睛布满血丝，使劲咬着牙握着拳头。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感受到她的不只是愤怒，更多的还有无奈悲哀。活像只受伤又顽强无力的幼兽。

但她依旧如往常一样对她。

那时候我明白，真的喜欢是可以给予最大限度的包容与原谅。

后来A分手了，很难过，她帮着A骂男生是渣男。虽然没过多久，A又“勾搭”上了她的邻居。

“但我邻居对她完全不感兴趣，他喜欢小雨（她的另一个朋友）。”说起这话时她是笑着的，非常幸确的笑。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发觉有人偷拍我。不是别人，就是胡颖本人。

当时我收拾书包准备回家，抬头瞟见窗口有个手机对着我，举着手机的人正是她。心中一团怒火油然而生，我大叫起来，指着她大骂。我很少生气，但讨厌这种行为，不管是谁。结果她嘻嘻哈哈地跑走了，我瞬间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

后来我才知道，她偷拍过我很多次，但我已经不想追究了，只是从那过后，她会很明目张胆地让我看到，然后我不断躲闪。刻意的不能再刻意。

甚至在拍毕业照的时候，她给我展示她的一块偷拍神器的表，我心中为之一颤。她说是她邻居送的。

“你邻居对你真好。”我调侃起来。

她笑笑不说话。

初三的时候我交了个男朋友，应该说，终于跟那个男生在一起了，因为我们彼此纠缠了两年。那时候她会以“单身狗一脸嫌弃”的样子对我们啧啧啧，说句“狗男女”。

在别人都在专心备战中考的时候，离中考还有十三天的我还在为感情问题忧愁。不过好在我平时有够认真，所以底子不差，而且自认为对感情与学业区分的很清楚，影响不大。

我跟那个男生在一起的一年里，分分合合无数次，被他伤的遍体鳞伤。我跟他在一起的事情不仅全班知道，老师也知道。

初三下学期的一次分合中，是最让我纠结的一次。如往常一样，起初是他提出来的分，最后还是他提出来的合，当时深陷痛苦犹豫中，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不断向朋友求助，好友告诉我“追随内心”。

《解忧杂货店》里有句“其实所有纠结做选择的人心里早就有了答案，咨询只是想得到内心所倾向的选择”。这句话完美诠释当时的我。其实有几个人劝我不要再跟他在一起了，只可惜这不是我心里的答案。

默默在一旁听闻的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有点难看。直到看到好友一句“追随内心”时我悄然的放松，她突然暴躁不安，不断指责那个男生，看到我仍纠结不已，她烦躁生气地别过头，不再理我。

我当时有点慌，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样，还为她不理我有点不爽。在一旁的好友一语点破：“她是关心你才这样的。”我听闻，感动不已。

没过多久，她又跟往常一样对我嘻嘻哈哈。只是自那以后，她对于我跟那个男生的事，每每谈其色变。虽然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复合，但她也没有多说一句，只留一声不屑的“嘁”。

整个暑假都是她陪我度过的。

她说她喜欢我也是在那个暑假。

“哈——？”我表示吃惊。

“其实当初来你们班上看到你第一眼我就喜欢了。”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我心里有点喜悦又觉得神奇。这么随意的喜欢吗？不过我没问出来。

“一开始是我邻居让我偷拍你，他叫我拍些班上妹子给他看，不过后来......他那个人嘛你懂得的。但后来我继续坚持拍你是因为我喜欢你。”她接着说道。

我一时哑然，觉得不可思议。从来没想过这个跟我玩闹的人会对我“图谋不轨”，而且还是在那么早的时候。但之前的一些困惑也就此明了。

后来我去她家玩。

她指着被杂物压着的箱子得意地说：“你的照片在我家已经有两箱了。”

“……”是真的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作势要翻出来看，她却立马制止，把我推出房门，死活不让我再进房们半步。

我瞪了她一眼，坐到沙发上嗑瓜子儿。

我们一起找暑假工。一起去花鸟市场看狗。一起参加同学聚会。一起去找另一个同学玩。就此愉快地度过了半个暑假。

我跟那个男生是在八月份分手的。果然毕业季就是分手季啊，不过这都在我的料想当中。她是第一个知道的，我好友知道都是在九月份开学以后。

“哈哈他跟别的女生开房了。”我苦笑道，“还说我丑。”

她没讲话。

我继续唠叨：“不过这次是真的结束了，终于结束了。”

“嗯。”简单一个字的答复。

“我没有很伤心，真的，更多的是释然，终于摆脱他了。”

她继续沉默。

“明天我们去瑶湖找强哥玩吧，他家开桌球场的。我也带滑板教你玩。”她突然提议到。

“好。”我立马同意。

她是个很重感情的人，总是真诚相待重要的人。不管能持续多久。

我跟她不在一个高中，她读职高，我读一类重点。但她仍旧继续陪伴了我整个高一上学期。她每周五下午都会来看我，时间不多，但弥足珍贵。

开学后她对我的情感表达得越来越强烈，但我从一开始就澄清——我对女生不感兴趣。狂轰滥炸下，我承受不住，接受了她的告白，那天她疯了一样的兴奋。实在不想打击她的热情但还是依然说“我并不喜欢你，对你没有那种意思，我对同性不感兴趣”。她装傻。

于是，这种奇妙的关系就这样产生了。其实对我来讲跟以前没有差别。只是我没有想到，她跟她室友说了我。

有天她室友趁她洗澡用她手机跟我聊天。

“你真的喜欢她吗？”她室友开门见山地问。

我沉默了一会儿，回答：“嗯。”

“那她对你来讲算几分重要呢？”

我又沉默了一会儿，说：“八分吧。”

“嗯好。”

后面自然是她知道了，而且更加兴奋，她兴奋的是那个“八分”。不知为何，看到她如此高兴，我心里有种负罪感。我们的关系长不了了。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女人的第六感很神奇。事实确实验证了我的想法。

后来我跟她还有几个朋友出去玩，回家分别的时候，她扭捏不已，我一脸狐疑时，她突然凑过来亲了我的脸一口，然后哈哈大笑地走了。那瞬间似乎集聚了她的所有勇气。旁边两个好友一直起哄，我竟然有点害羞。只不过，此时已经近黄昏。

再后来各自又形成了各自的圈子，结识了不同的人，我们聊天聊的少了，她也突然在某一个星期五下午再也没来看我了。我淡然接受，只不过偶然好友问起她怎么没来了，我只是一笑而过。

人是被时间推着走的，所有的遗憾洒满在行走过的路上。

我跟她最后一次见面是在第二年寒假。当时我在初中附近吃饭，她刚好也在，然后我们便客套着见个面。我先到了初中门口。

“嘿！猴子！”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我高兴地转身回应，当看到她旁边的一位女朋友时，笑容有一秒凝固。下一秒装作毫无波动的开始寒暄：“哦哟好久不见猩猩，又勾搭妹子啦。”

她摆出她标志性神情，故作夸张地笑着应答：“哪有，你怎么穿的这么骚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我的马丁靴，抬起头时笑得更灿烂了：“哪能跟你比，我还有事先走啦！”

“好吧，下次见咯！”

“拜拜！”

我挥了挥手，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