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中的时候，游戏一度是我的精神鸦片。据我爸说，我打游戏的时候，眼里冒火，神若痴呆。
坐到亮晶晶的屏幕前面，游戏世界的巨浪翻涌而来，我瞬间被卷入了另一个世界，忘掉所有的焦虑与烦恼，连自己叫什么也不甚记得了。最烦的事是我妈来叫吃饭，人为什么要做吃饭这么浪费时间的事情？
有一次我从中午玩到凌晨三点半，熬到自五脏六腑都绞痛，眼睛干的只能睁开一只看屏幕，还是恋恋不舍地又撑了一个小时。
小时候学成语“废寝忘食、不眠不休、宵衣旰食”，我就想怎么有人可以这么变态？我打游戏起来就是这么变态。
我玩游戏的时候还有强迫症，一定要吃掉迷宫里的每一个宝箱，找到每一个支线剧情和隐藏关卡、打出所有结局才过瘾，坚决不用修改器，要自己亲手灭掉所有Boss，哪怕要打几十遍。
那个时候为了69块的新游戏，我会一块一块钱攒上三个多月，一块五毛的塞满一口袋，等攒够了，欢天喜地跑到我们市唯一卖游戏的商场，把毛票从口袋里挖出来一团团地瘫在柜台上，售货员小姐一张一张地数着的时候，都不禁眼泛泪花呢。
抱着游戏回家的路上，就像请了一尊菩萨进家，又庄重，又雀跃……
总之，在打游戏这件事情上，我被激发了所有成大事者的潜质：钻研、痴迷、投入、执著、争分夺秒、百折不挠……
我爸妈早早地看出我有成为网瘾少年的潜质，于是在电脑上设置了密码，只允许我每周五玩。可是他们显然低估了我对游戏的渴望，密码总是能被我试了几十种排列组合之后破解掉。
从此每一个他们不在家的日子，都成了我的纪念日……
二
我已经很多年不玩游戏了。
但每当想起那种激情还是很怅然，虽然我年少痴迷的原因，很大程度是因为游戏为我提供了那牢笼似的学生生活唯一的出口。
可我更想念那种痴迷的劲头，那种用心、执著和巨大的内驱力，每当周五下课铃声响起后，欢天喜地地跑回家，进入一个新世界的激动……
这种情状，我再也没有在另一件事情上复现过。
上班之后，我也曾在Steam上买过一些游戏，试图重新找回这种激情和快乐，可惜的是，我发现自己没有那么喜欢玩游戏了。
总是买来打了两个小时就放在一边，知道玩法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兴趣。游戏就像那些再也不用的文件，到了一定程度就会因为占用太多的内存而被删除掉。
我甚至开始怀疑游戏到底有什么好玩的？每一个关卡都在挑战你，需要练好多遍操作才能打过去。MOBA类的游戏就更无聊了，一群人杀来杀去，练级氪金，只为了一个无聊的称号。
我不仅没有了当初的激情，反而对游戏有点厌恶起来，这些设计者脑子是锈掉了吗？游戏不是为了爽吗？把关卡设计得这么难你是在挑战谁？
我还不如去看无脑爽剧或者搞笑综艺。
三
回想起来，我和游戏蜜月期的结束，倒真不是因为课业压力重，而是我不知道被谁在心理种下了一颗种子：打游戏是一件没有价值的事情，是一件浪费时间的事情，作为一个对自己有要求的人，你应该把这个时间拿去做正事。
这颗种子是我和游戏世界的小三，它自己慢慢生根发芽，就是一个我和游戏渐渐疏远的过程。
我开始会在玩游戏后陷入一种巨大的空虚和自责当中，我又没有在做正事，我又浪费了时间了。如果我能用这些时间去学习的话……
有了这种想法，游戏就慢慢变得不好玩了起来。
既然玩游戏是一件没有什么用，我又很喜欢干的事情，那就干快一点，让内疚感减少一些吧。
吃到那么多宝箱干嘛，练级打Boss干嘛，有什么意义，不就是为了最后看到结局吗？上修改器啊。于是，我用修改器可以迅速通关游戏，但没有了参与感，没有了探索的欲望，那些游戏就瞬间变成了白开水一样的连续剧，食之无味……
久而久之，玩游戏就变得跟写作业一样。做它的意义就在于有一天能够不做它，玩游戏的意义就在于赶紧玩完，这样我就不会再去想它，我就有时间和精力去做“正经事”。
一个只为了通关的游戏是很难被通关的，正如一件只是为了结果的事情是很难被坚持下来的，我对游戏的兴趣就这样被消磨光了……
四
这些年这个想法在我脑袋里面愈演愈烈，我不仅不再爱打游戏了，本质上我不再爱做所有的事情。
做任何事都为了一个目的。而为了达到那个目的，你就必须先忍受一些痛苦。
去健身的目的是为了瘦，就要忍受心率爆表，肌肉酸痛。
去读书是为了睿智就要忍受枯燥和读不下去。
去工作是为了赚钱，天啊，如果不为了赚钱谁会工作？
如果最后目的达不到，那么手头在做的事情就没有多大的意义，那过程中的痛苦就更加难以忍耐。
而以我的经验，只要开始忍受痛苦，这件事情根本就坚持不了多久。不知道哪一天，哪一个契机，我太累了，我休息一段时间吧，然后就永远地休息下去了……
从小到大，所有人都在告诉我们，要做一个目的性强的人，上学的时候，所有和学习无关的事情都可以不做。工作之后，老板也在教育我们，要多加班啊，跟工作没什么关系的事情别特么做了，又没法带来金钱或事业的回报。
就连有一次我去爬泰山，路上听到一个人说，我来爬泰山就打个卡，以后就可以不用再来了。
我觉得他根本不需要爬上去，网上找个泰山的标志把自己P上去就可以了。
加菲猫说：一件值得做的事情总值得一做再做。这句话反过来说就是，如果一件事情本身就不值得做，那你做它干嘛？
难道做一件事情不只是因为做这件事情的本身，享受与这件事情交互时候的体验，让这件事在与你的互动中成为你的一部分吗。
这个世界已经有太多不得不做的事情，有太多不得不忍受的痛苦。如果在可以选的时候，也非要追求一个目的一个结果一种效用，那么，那么我跟你赌，除非有强大的外力能够绑着你做这件事情，否则根本坚持不下来。
四
就像我现在，已经彻底变成了一个每天靠着在APP上打卡，靠着工作中的强压，靠着Deadline才能做事情的人。
因为不靠着这些外力，我没法忍受做这些事情中的枯燥和痛苦。
就像知道打游戏除了放松没有任何价值之后，我就会对那些故意挑战玩家的关卡特别不耐烦。
我变成了一个非常无趣的人，变成了一个计较投入产出的人，变成了一个结果导向的人，变成了一个功利的人，却很难再对任何事情产生真正的激情和动力。
因此，我才会那么莫名地想念当初痴迷游戏的自己，虽然那是个不入流的爱好，虽然是在浪费时间，虽然一点用也没有。
前段时间，我在媒体上看到有很多玩家现在还在玩仙剑一，他们组成了一个挑战最短通关时间小组，不停地挑战最短通关极限记录，从一开始的两个半小时刷到一个半小时，而且这个记录还在被不断地被打破……
真的好无聊啊，这群人，没正事干了吗？
可是我又好羡慕他们，他们玩仙一的时候，一定像当年的我一样，痴迷地盯着亮晶晶的荧幕，灵魂被一点一点地吸引到那个世界，忘掉自我，忘掉一切，不知老之将至……
那是无论多少目标和意义都不换的，纯粹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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