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南每天都会在床底下的那张地毯上躺一小会儿,望着床板发呆。她始终搞不明白花很多钱买来的地毯为什么要铺在两米的床下,只是为了露出五十厘米来垫脚。
在那张地毯上她还发现,只要一开始无所事事,时间就过的特别快,不管是天亮还是天黑在这个铺着地毯的房间里都到的特别突然。一小会儿一会儿就不是一小会儿了。不过和漫长的人生比起来,每天消磨的这点时间也不算什么,她甚至总觉得过的太慢了。张南有时候羡慕极了那些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的老人,羡慕他们快死了,不用像年轻人一样必须得给自己往后的五十年硬安排些什么,不用被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问:你的梦想是什么?
张南准备想些什么,刚觉得自己要总结出一些人生哲理时,楼下传来各种乐器胡乱奏在一起的伴奏声再掺杂着几句人声。
“嗨哟喽嗨哟喽”
那声音真像阎王出丧时的神嚎鬼泣,似乎要穿透一楼的天花板,穿透天花板之上的地毯,正对着张南的身体,狠狠冲进她的胃里。那声音让人头晕目眩,想吐极了。
张南的男朋友是作曲家,作她听不懂的曲。每次在张南想让他陪自己一会儿时,他在打游戏,彻夜的工作其实是在打游戏。在张南终于适应一个人呆着时,他就会突然说到:“你等我半个小时,和你一起睡。”她撑着眼皮在那张堆满杂物的沙发上腾出能坐下半个屁股的位置等他,等到毫无困意,然后做爱,直到天亮才开始闭眼。
今天值得庆幸的是张南和她的朋友木子约好要一起吃晚饭,终于不用呆在这个每天都在办丧的小区楼。其实除了自己房子里蹲着个作曲家,邻居是搞网上直播工作的,他会在凌晨五点开始唱口水歌直到第二天凌晨一点。张南听的出来跑调了。和张南的男朋友一样,邻居十分努力。
张南先在一个咖啡馆见到木子,木子来这个城市是为了一场乘务员面试。张南身边太多长得漂亮的同学都做了乘务员,有了这份稳定的工作,找一个好人家嫁了就更容易一些;张南还有一部分同学没有做乘务员,却是一毕业就嫁了人。嫁人还是做乘务员,看起来都是在为自己的人生忙碌。
木子激动的说:“我仿佛爱上这座城市了!你看咖啡厅的人们是多么的惬意,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这样的小资生活太适合我了!不管怎么着,你待会儿一定要帮我拍几张照片。”随后木子点了一些上镜的食物。等服务员把食物上齐,张南开始找各种角度帮木子拍照,还拿了本书当作道具,像个小丑一样。张南很讨厌这种感觉,但想到对她不闻不问的男朋友,她就努力的配合木子,她要挑几张高级的照片传给男朋友,证明自己也有丰富精彩的生活。和木子这种别扭的关系维持了大约几十分钟,一直到张南提议走出去抽支烟。聚在垃圾桶旁抽烟的除了张南和木子,还有几个秃头的白人,木子上去搭讪了,如果能勾搭上一个,木子乘务员终审要考的口语部分一定会没问题。
木子对张南说:“你能不能帮我拍一张我和这些人聊的很开心的照片,就是我不看镜头,不知道你在拍我,你明白我意思吧?”张南的烟才刚抽一半,手已经冻僵了,木子和秃头的白人都在等着张南的下一步动作。张南不知道老外在想什么,总之为了不丢国人的脸,她没有帮木子拍照。她对木子说:“你好像个傻逼,我早他妈不想和你做朋友了。”一阵风吹来,吹掉了忘了弹的烟灰,张南的手更僵了。她特别想找个地方窝起来,哪怕是那个有他男朋友的房子,被窝也好,床底下的地毯上也好,都比在这该死的垃圾桶旁抽烟暖和。
晚饭取消了,张南一键删除了所有帮木子拍的照片。
丰富精彩的生活暂停了。
张南在路边买了杯冰冻的饮料,坐上回家的车,耳机里放着《杀手比尔》的配乐,轻快的调子,让人有些尿急。
到家以后她已经非常疲惫。作曲家不知道是在作曲还是在打游戏,应该也挺疲惫,并没有问张南今天做了什么。因为和木子的约会,张南今天收拾行李的计划又取消了。她躺回了地毯上,手脚终于不再那么僵硬。张南想要不要重新找一份工作,回到之前那个生意惨淡的超市摆个白痴脸做收银,或者想法儿变漂亮点,去做乘务员,和邻居搭伙唱歌也行。
楼下传来作曲家的声音:“我工作马上完了,你等我一起睡。”
理所应当,张南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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