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从外面进来,雪已经积了厚厚的一层。
他看了一眼躺在床上呻吟的王卉,迅速关上咿呀作响的房门,将猖獗的寒风挤出门外。躺在床上的人听见声响,虚弱的哼了一声,挣扎着掀开沉重的眼皮。“感觉好点了么?”男人一边在炉子旁烤手一边问。“今天隔壁老王也被带走了”,陈述用手狠狠的揉了一把满是胡茬的脸,眼睛里布满血丝。王卉艰难的扭过头来,心疼的看着眼前的人,“明,明天我,我也去,你,你回家……吧。”她每说一句话几乎都要用尽肺里的空气,陈述听见她急促的呼吸声,死死的捏紧拳头,低垂着头,屏住呼吸小心翼翼的数着数字,空气在他的嗓子眼颤抖的徘徊着,等到床上传来舒缓的呼吸声,他才抬起头长长的吐了一口气。男人发现自己全身都控制不住的在发抖。
他是她的未婚夫。八月,两人在老家订了婚。
十月,非典在全国引起恐慌。
王卉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和这两个字扯上关系。她去医院向医生说明自己的症状。当医生告诉她她染上非典的时候,她把诊断书塞进包里,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医院。
陈述拿着保温盒进来的时候,王卉正在房间里,把所有的东西整理进行李箱,他朝房间里看,王卉曼妙的身姿在眼前晃来晃去。一想到下个月两人就要结婚了,陈述按住狂跳的心,从后面紧紧的抱住了她,“我妈今天包了饺子,她看你天天加班连饭都吃不上,就催我给你送点过来。”王卉不着痕迹的擦了一下眼角,轻轻的掰开环在腰间的手,往旁边挪了一步,“我,我明天要去出差。”她轻咳一声,努力装出镇定的声音。“去吧,你这只野鸟,就准许你再在外面飞几天,下个月你就要住进我的笼子里了。”陈述边开玩笑边用手指指自己的心。王卉看着男人阳光的笑容,竟被刺的别开了眼。
陈述找到王卉是在北京郊区小镇的一个小屋里。他看见她躺在石头搭成的床上,一拳挥在王卉的枕边。要不是在医院工作的二姑从同事那儿听说她染上非典,她还准备瞒自己瞒到什么时候。陈述抚摸着她瘦得不成样子的脸庞,心里又生气又自责。
“不去!”陈述说了丢下这句话,就站起身来朝外面走去,他比谁都清楚,被送进隔离区意味着什么,他不想让她一个人等死,要死也得他陪着。
一个人在大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雪花落在他的肩上。陈述停下来,取下手套,一朵雪花落在手里又迅速的融化掉了。他看着手心里的一抹水迹,仿佛看见一个生命在无声的逝去。他蹲下身来将手心里的水倒在路旁的积雪上,泪水从他的脸上滑落。陈述站起来,迎着路灯,看着在雪天里奄奄一息的小屋。他想起了以前两个人在雪地里打雪仗的场景,心里一阵恐慌。陈述猛然意识到一个不愿接受的事实:这可能是最后一场雪了。她还不知道外面下雪了吧?他扔掉手套,用尽全力向小屋跑去,明明这么近的距离,陈述却觉得屋里的人再也不会等着他了,他害怕,从未有过的害怕。
“嘭”,门被猛的推开,王卉正在往炉子里添火,男人站在门口喘着粗气,显然没想到她竟然能站起来,她一个月前就已经不能下床了。王卉看着满身都是积雪的男人,走向前去仔细的替他打掉“外面下雪啦?”。她扬起头看着他通红的眼睛。陈述低头看着脸色红润起来的她,紧紧的把她抱进怀里。“你想打雪仗吗?”“嗯。”
长椅上,王卉瘦弱的身体被裹进大衣里,她看着蹲在雪地里,背对着她,正在揉雪球的陈述,突然很想跟他说说话。“陈,陈述,咳咳,你还记得去年我们一起打雪仗么?”她说完一句话就觉得呼吸困难,她现在甚至没有力气将空气吸进鼻腔里。男人听到背后传来咳嗽声,脊背挺得笔直,他没有回过头来,也都没有说话。“那时候,你还在追,追我呢,咳咳咳,可那时候也不知道让让我,把我打的那么惨,咳咳,你就不怕我跟别,别的男人跑了?”王卉的手紧紧攥住大衣,她只有依附手里的力量,才能顺利的呼出一口气。陈述一直维持那个姿势,一动也不动,一阵阵酥麻感从脚底窜向心脏。王卉也不等男人回话,自顾自的说着:“你,你快点儿给我一个雪球,你站在那儿别,别动,咳咳,我从来没打中过你……”,王卉痴痴的看着陈述的背影,她想让他扭过头来,再好好看他一眼。她看着他颤抖着的双肩,脸上露出苍白的笑容,他在哭吗?陈述,别哭了。“咳咳咳”,她想过去抱抱他,是谁那么残忍,把胸腔里最后一口气也慢慢的抽走。王卉张了张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陈述蹲在那儿等着她继续说,身后迟迟没有没有传来声音,他倏的站起来,脚旁捏好的雪球被踢散,陈述看着长椅上脑袋垂向一边王卉,难以抵制的悲痛并没有像预想的那样袭来,她解脱了,再也不会痛苦了。
陈述想过去再抱抱她,可脚像被冻在了地上,一步也挪动不了。他突然就想永远的站在那儿,是不是自己不过去,她就还没走远,他不想过去,他就想站在这儿看着她恬静的睡容,她还没走,一定没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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