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斯维辛的来电

作者: 梨子苏 | 来源:发表于2017-11-11 09:43 被阅读0次
    奥斯维辛的来电

    我在这边,

    高墙背后是什么?

    还是绝望吗?

    ————

    波兰没有了奥斯维辛。

    这里依然有。

    少年集中营。

    在你呼吸的每一个瞬间。

    这里就有一滴咸腥的泪水被蒸发。

    你听见,

    他们无声的哀鸣了吗?

    ————

    【死神】

    我收到了一个来电。

    黑暗中苍白的光耀是亮起的屏幕。

    我接起电话。

    对面没有说话。

    只有呼啸的风声像是人悲戚的哭声。

    “救救我……”

    像是森白的骨骼在顽石上摩擦。

    粗粝,沙哑。

    旧得不成样子的手风琴,残破了的窗里洒进来的月光。

    “我……”

    戛然而止。

    屏幕渐渐暗下去。

    隐去惨白的光。

    我最后看到。

    来电的地址是。

    奥斯维辛。

    ————

    【希望】

    她叫希望。

    可是她已经没有了。

    她踉踉跄跄地跟在人群的后面。

    深秋带着凉意的日光照耀着。

    好冷。

    她开始颤抖。

    胃部开始痉挛。

    腿沉重得就像灌了铅。

    它们还存在吗?

    也许不存在了。

    现在拖动着沉重的步伐的只是一个怪物。

    寄生她身上的怪物。

    有人在她的肺部放了一把火。

    焚烧了。

    冷的空气变成黏稠的液体。

    顺着她的眼角划下。

    空气是咸腥的。

    她仰身倒下。

    像一条脱离海水的鱼。

    在浅滩上挣扎。

    她栽进杂草和尘土中。

    新雨后的青草还有露珠。

    落在她的脸颊边。

    从她的左脸颊,然后越过鼻翼。

    归于尘土。

    “起来,跟上!”

    有人粗鲁地踹了她一脚。

    胃部抽痛着。

    教官揪着她的头发把她提起来。

    她半跪在地上,指甲深深陷进了泥土。

    宽大的迷彩在风中晃荡。

    棍子敲击着她的后背。

    疼痛是什么感觉。

    从某一点扩散开来到神经末梢。

    尖锐的刺痛,迟钝的隐痛,然后变成一片无关紧要的淤青。

    仅此而已。

    吗?

    希望红肿的眼睛看向凶神恶煞的教官。

    好疼。

    淤青变成了青紫,青紫变成了艳红。

    她不想疼。

    她挣扎着爬起来。

    她的双手撑在地上,想要站起来。

    起来啊!

    她对自己的双腿说。

    她没有等到她的腿的回答。

    教官踩上她的脚踝,“不想起来就不要起来了。”

    森白的骨节颤抖着摩挲着。

    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也许只是她的牙齿在战栗。

    她垂眼望着红色的塑胶跑道。

    她感受到了她的双腿的存在。

    刺痛酸涩。

    如影随形。

    如果被踩断了就好了。

    她这样想着。

    躺在洁白的医务室。

    盖着白色的被子。

    消毒水的味道。

    殡仪馆一样飞的白。

    在陷入昏迷之前。

    她在想。

    自己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大概是喜欢上了一个男孩。

    那是谁呢?

    ————

    【病毒】

    病毒被扭送进来的时候,眼神桀骜,像一匹孤狼。

    在集中营待了大半年,他的表情木然,深黑的瞳孔没有光耀。

    就像所有的,现在还待在里面的孩子一样。

    只有他自己知道。

    自己身上的反骨依然根深蒂固。

    它们在血肉中叫嚣着。

    本该是咆哮世间的怪物,却收敛爪牙做个废物。

    但他依然敛眼。

    蛰伏着。

    他会出去的。

    带着怨毒和刻骨的仇恨。

    他一直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深秋的下午。

    永远粗暴冷淡的高大男人擒住他的双手把他送进了这里。

    他的眼睛里是暴戾。

    就像他记忆里的,那个人在用皮带抽打着他的母亲一样的眼神。

    粗暴、不讲理、蛮横。

    懦弱苍白的女人从窗台上一跃而下。

    她甚至来不及再看这世间一眼。

    急速下降在她眼中扭曲的世界。

    树、光、还有风。

    呼啸。

    她嘴角噙着笑。

    病毒不知道她的母亲最后看见了什么。

    他站在花坛边,红色的黏稠的液体还有白色的脑浆在鹅卵石的罅隙里静静流淌。

    像是河流。

    那个男人把他的母亲送上了天堂。

    然后,又要把他推进地狱。

    他蹲坐在静静流淌的渊水边,他仰头看不见天。

    也没有天堂。

    高墙和铁栅栏后面。

    沉默如坟场。

    只有粗重的喘息声和耸立的建筑物里听不见的惨叫。

    正午,却仿若午夜。

    阳光像月华一样冷。

    从指端的经络一直蔓延到心口。

    病毒看到前面有一个少女静静地躺在草地里。

    蜷缩着身子。

    黑色的发披散着,就像是河流里招展的水草。

    教官提起她的头发,她微微仰起她苍白的脸。

    阳光下熠熠生辉的眼睛。

    干净、清冽。

    惊鸿。

    病毒知道她。

    她是希望。

    他们学校品学兼优女神级的姑娘。

    他在大礼堂遥遥看过她。

    白裙、长发、微笑。

    在泥里打滚了十几年的病毒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干净的姑娘。

    病毒是个混蛋。

    翘课抽烟喝酒泡吧。

    来这是他活该。

    希望她有应该有最好的未来。

    充满光耀的。

    而不是跟他一样被人像畜生一样对待。

    他一定会出去的。

    带着希望一起。

    ————

    【时间】

    他们说。

    他有病。

    他说。

    如果喜欢岁月是病,

    就让他妈的病死算了。

    他们把他绑在床上,电流贯穿着他的身体。

    他瞳孔涣散。

    他的眼前只有一片黑暗。

    是不是有人碾碎他的每一寸骨骼,然后把白色的骨块碾成粉末,身体毫无知觉。

    是不是有人用锥子在敲击他的太阳穴,黄白的脑髓从孔洞里淌出,连同骄傲一起。

    是不是有人抹去了世间所有的光明,只有黑暗和绝望在苟延残喘。

    时间一直是一个很骄傲的人。

    现在有人抽出了他的脊梁,打碎了他的傲骨。

    他失去了思维的能力,神志涣散的。

    但是他能够想象,目光呆滞,口涎横流的他现在跟一个精神病没有区别。

    这让他怀疑自己真的病了。

    他曾经站在讲堂上侃侃而谈意气风发。

    他曾经嬉笑怒骂鲜衣怒马。

    然后他现在卑微地跪在地上,像个疯子一样战栗。

    人怎么会如此卑微。

    人为什么会有痛觉。

    人为什么会因为疼痛而屈服。

    “你还喜不喜欢男人?”

    有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我不喜欢男人,我只喜欢岁月。”

    时间口齿不清地说。

    “这样不行,还需要深度治疗。”

    说话的是谁?是地狱的判官吗?

    那么现在刺进他的指缝里的是判官笔吗?

    他的嘴里被塞了塑料的管子。

    他只能张着嘴,无力地喘息。

    他的眼睛睁得很大,眼角几乎撕裂。

    瞳孔却因为疼痛缩得很小。

    时间知道他现在这个样子很滑稽。

    很狼狈。

    像个卑微的丑角,在痛苦里挣扎着。

    “你还喜欢男人吗?”

    飘忽的声音。

    “……岁月。”时间唤着。

    电流也许开始在静脉里跳动。

    剧烈地,恶劣的。

    时间似乎看见了奥斯维辛的风光。

    也许也是这样的一个下午。

    有人被推进毒气室。

    有人被推进焚烧炉。

    跟他一样在痛苦中挣扎着。

    也许时间比他们要幸运。

    他胸腔里的肉块还将继续跳动着。

    折磨也依然继续着。

    时间喜欢岁月。

    时间喜欢岁月。

    时间喜欢岁月。

    他在心底默念着。

    “你还喜欢男人吗?”

    依然是带笑的声音。

    “时间喜欢岁月……”

    声音模糊地几乎连自己都听不清楚了。

    他的耳膜也许被电流震裂了。

    裂开了,爆破了。

    冷的空气被灌入。

    时、间、喜、欢、岁、月。

    他没有病。

    他只是喜欢一个人。

    ————

    【沉默】

    沉默沉默着。

    他一直都是一个沉默的人。

    在现实世界里。

    他更喜欢在虚拟的世界汲取温暖。

    隔着一个屏幕的他所喜欢的。

    温柔的女孩和可爱的朋友。

    用虚假的形象互相欺骗。

    他并不聪明。

    他总是做错。

    那么什么都不做,就不会错了吧。

    他只需要一台电脑。

    连上网线,一方屏幕就是他的世界。

    他被父母送进了少年集中营。

    母亲红着眼握住他的手,“如果受苦了就跟妈说,妈带你出来。”

    父亲站在走廊不停地抽着烟。

    他的母亲是爱他的,如果不是走投无路也许不会做出这种事情。

    所以他没有怨恨,平静地点点头。

    然后他经历了即使未来回忆起来依然是最恐怖的时光。

    殴打、电击、侮辱、虚假的赞美、心灵的桎梏。

    没有隐私、没有自由。

    沉默甚至不敢往窗外望一眼。

    铁栅栏后有广阔的天地,也有他可望不可即的自由。

    “默默……你……过得还好吗?”母亲哽咽颤抖的声线。

    “妈!放心吧,我一切都好着呢!”沉默用轻快的声音回答。

    “要不……你回来吧,你爸也想你了。”

    沉默的心脏在疯狂地跳动,握住红色听话筒的手指开始发白。

    他眼睛的余光扫到了笑得一脸和蔼的院长。

    “别啊妈!我在这儿挺好的,你们好好照顾自己。”沉默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他靠在冰冷的墙上,泪水从他的脸颊划过。

    他好想回去。

    但是他自己葬送了回去的路。

    因为懦弱。

    对于疼痛的恐惧。

    他变得开朗。

    所谓的。

    他依然厌恶着跟任何人交流,依然只想要回到属于他的世界。

    他微笑着看向小心翼翼询问的家长。

    “当然不会了,我们的生活都非常好。”

    救救我。

    “怎么可能,那都是媒体哗众取宠,院长人很不错的。”

    救救我。

    “经过了治疗之后,我感觉自己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救救我。

    “要是真的就好了,我家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喜欢跟人交流。”温柔的女人轻声笑着。

    “那他以后来了,你们要相互关照啊!”

    “当然啦!”沉默灿烂地笑着。

    不要。

    不要进来。

    这里是人间炼狱。

    沉默看着女人远去的背影。

    也许他的母亲也是这样,对另一个心灵千疮百孔的孩子说,“那你以后要多多照顾我家默默哦。”

    然后他进来了。

    照顾他的只有疼痛。

    电流。

    还有。

    绝望。

    在这片阳光和法律没有办法触及的地方。

    谁来救我?

    谁来救我?

    ————

    【疯子】

    疯子。

    疯子。

    疯子。

    哈哈哈哈哈。

    还有什么?

    好疼。

    不要用电我了。

    我错了。

    我哪里错了?

    对不起。

    我是个疯子。

    对不起。

    我是个精神病。

    我会乖乖的。

    我不会动。

    不会哭。

    不会跑掉。

    不要打我。

    疯子疯子疯子。

    除了疯还有什么?

    还有。

    我叫疯子。

    我很乖。

    ————

    【时间病了】

    他们没有办法关时间一辈子。

    疼痛能够让时间收敛傲气,折断他的傲骨。

    也仅此而已了。

    他依然喜欢着岁月。

    即使他对别人说,自己现在喜欢女人了,出去了就找一个漂亮的姑娘结婚。

    实际上他一直还是想着岁月。

    在集中营里的漫长难捱的时光。

    电击室里几乎将人撕裂的痛苦里。

    院长伪善的冗长没有休止的演说。

    他一直都在想着岁月的笑脸。

    被他逗弄的时候会害羞。

    通红的脸。

    年少的他们一起为了某个最喜欢的摇滚乐队的演唱会逃课。

    他们在操场上打篮球,在草地上滚在一起。

    运动会冲过终点回头相视一笑。

    然后上了大学一起投简历。

    一个人站在台上演讲,另一个人傻乎乎地用力鼓掌,手都拍红了。

    一起失恋,去酒吧喝得烂醉如泥。

    他的回忆里。

    每一个美好的、青涩的回忆里都是岁月。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岁月?

    有一个人贯穿了你的整个青春。

    怎么可能忘记?

    “你是病了,你是变态。”教官说。

    他把时间按在床上,电流开始在他的血肉纹理里肆虐。

    像是失了控的凶兽。

    他没有病。

    他只是喜欢了一个人。

    他永远桀骜。

    “你来啊电死我啊!看死了我时间一个,你这个集中营倒不倒得了!”时间目眦尽裂。

    “你有胆子就把老子电死,只要有活着的一天,我就不会让你们安宁!”

    电流在他的身体里肆意穿行。

    大脑在通电的瞬间麻痹。

    眼睛里只能看到黑色黑白色。

    就像老旧的黑白电视花掉的屏幕。

    时间是个成年人,尚且难以忍受。

    集中营多数是未成年的孩子。

    那么他们呢?

    是不是也跟他们一样,被人压住手脚。

    然后在灵魂在这个狭窄的房间里翻滚。

    时间注定没有孩子。

    但是他喜欢孩子。

    应该在校园里青春洋溢的孩子现在却被人当成畜生一样。

    或者是连畜生的生活都不如。

    施暴的人是什么?

    屠夫吗?

    是野兽。

    丧失了人心的怪物。

    后来他的朋友因为他的失踪到处找他。

    知道原因后有背景的向当地施压,迫使把他放了出来。

    是的。

    时间解放了。

    但是那些没有朋友,没有援助的孩子呢?

    离开的时候时间朝大门狠狠地啐了一口。

    看着院长盛怒的眼神和他身后所谓家长的蠢蠢欲动。

    “我说了。我迟早会让你这个破烂玩意倒闭的,你等着。”

    时间从不妄言。

    从不。

    时间从里面出来了。

    他看到了岁月。

    将近一年没见,他沉稳了许多。

    “我回来了。”时间说。

    “没给我准备什么惊喜?多的不要,洗白白就可以了。”他促狭地笑。

    岁月张口欲言。

    时间却打断了他,搂住他的脖子往外拉,“走走走,我们哥俩去馆子里撮一餐。”

    他强迫自己不要低头。

    看到了岁月无名指上闪耀着的指环。

    但是他只字未提。

    “那里面真是坑爹啊!比纳粹还纳粹,堪比渣滓洞,我就是那娇弱的刘胡兰被折磨到现在……”时间开始满嘴跑火车瞎侃。

    “时间我……”岁月说。

    “你这小子才是不仗义。这么快就结婚了,说好了一辈子单身狗的。”

    时间笑着,眼眶里却有水光在流转。

    “不行不行要罚酒。”他把酒盏递到岁月面前。

    岁月静默地接过,饮下。

    酒盏里不是酒,而是眼泪。

    是他们的时间和岁月。

    是他的过去。

    是从此山南海北,永不相见。

    时间离开了这座城市。

    依然风生水起。

    他还记得那个少年集中营里。

    也记得他说过的话。

    记得在那个地狱里依靠着回忆存活下来的自己。

    他忘不了岁月。

    也没有再回那座城市。

    时间能够治愈一切。

    如果时间也病了呢?

    ————

    【沉默沉默着】

    在达尔文的进化论里,有主宰者,也有被主宰者。

    沉默是后者。

    总会过去的。

    他对自己说。

    他们掐住他的后颈按住他的脑袋用力往墙上摔。

    世界变得斑斓。

    还有脸上。

    同龄人甚至是比他还要小的孩子。

    他们恶劣的笑脸。

    看到有比自己还有悲惨弱小的人。

    然后把对于集中营的愤怒发泄在他的身上。

    他们让他跪在地上捡他们的烟头,骑在他的背上把他当狗一样使唤,把他锁在寝室外面与寒风为伴。

    恶童一般。

    笑嘻嘻。

    因为他的顺从,所谓的欺凌变本加厉。

    生活在压抑和痛苦中的孩子需要宣泄。

    沉默就是这个途径。

    那么沉默呢?

    他应该找谁宣泄?

    枯枝还是繁花?

    簌簌的落叶还是停歇在树枝上的麻雀?

    因为他的良好表现,他很快就离开了集中营。

    恐惧被再次送进去,他尽力在父母面前伪装。

    装成一个乐观活泼健谈孝顺的人。

    沉默很爱自己的父母。

    但他也不会忘记是谁把自己推进地狱的。

    这不能怪他们,他们也是走投无路。

    他不应该恨他们。

    但是也失去了爱他们的能力。

    在里面承受的痛苦一直存在着。

    它深深篆刻在他的心中。

    时间曾让他作证人控诉集中营。

    但他拒绝了。

    为什么呢?

    大概是不想让人知道。

    原来一直乐观的沉默也曾经有过那样晦暗的时光。

    他现在很好。

    承受着命运赋予他的一切。

    午夜梦回却总会想起恶劣的少年把污浊的液体淋在他的身上。

    他像狗一样毫无尊严地活着。

    不反抗何罪之有?

    梦中良子①问他。

    沉默沉默着。

    ————

    【病毒在蔓延】

    他要逃出去。

    带着希望一起。

    病毒是男生这边的班长,在操场的这边遥遥地望着。

    希望被她们的班长拖出来,一脚踹倒在地上,然后被扇了好几个巴掌。

    也许是病毒的视力太好了,他能够清晰地看到她脸上鲜红的巴掌印。

    白皙的脸和红色的手印。

    鲜明的对比。

    他什么都做不了。

    像一个废物。

    希望的班长总是刁难她。

    让她在禁闭室里站一天一夜军姿,没有食物,没有水。

    病毒从门的罅隙里看到那张永远温柔的脸。

    没有怨毒也没有憎恨。

    依然是淡漠的。

    “你为什么会被送到这里来?”病毒问。

    希望有些惊诧地看向熟练地解开门锁的病毒,然后归于平静地笑笑,“因为我喜欢上了一个男孩。”

    “……只是这样?”只是这样可笑的原因就被送进这里来受尽折磨?

    “他是我们学校的混混,他什么都没有,但是我喜欢他。”希望弯弯嘴角笑道,“如果被人听到了大概我还会被拉去电击,但是你不会告诉别人的吧。”

    “你为什么这么笃定?”

    “因为你跟他很像。”希望看向空空的墙,“我曾经用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忘记他,然后我失败了,所以我到了这里。”

    “他是谁?”病毒的嗓子有些干涩。

    “他叫叶寒。”希望漾起甜蜜的笑。

    病毒认识叶寒。

    那个家伙是一个混蛋。

    专门糟践别人小姑娘感情的混蛋。

    玩得疯,从来不懂得珍惜。

    ……

    他自己何尝不是一样。

    要不然怎么会被送到这里来?

    他是个渣滓。

    死有余辜。

    但是希望不能在这里待下去。

    他拉起希望的手,低声对她说,“跟我走。”

    他们来到了偏门。

    凶神恶煞的守门人躺在亭子里,仿佛睡去了。

    “他会不会醒吗?”希望轻声问。

    “不会的。”

    为了防止守门人中途醒过来,病毒下手很重。

    重到他怀疑自己把他打死了。

    即使变成杀人犯,被所有人追杀。

    他也要把希望带出去。

    他不知道自己心中这样坚定的想法是出于什么。

    他只知道站在花坛边,看着静静流淌着的血液。

    那样的心情他不想再体会一次。

    病毒熟练地用一根铁丝撬开了锁。

    然后拉起希望。

    在荒山里奔跑。

    一直看着希望坐上了回家的公交,病毒把手插进荷包里,漫无边际地走着。

    其实逃出来并不是看起来那么容易的。

    他撬开关得紧紧的杂物室的门偷出了一包耗子药。

    然后洒了一把在今天的饭里。

    他不知道他洒了多少,吃了的人会不会死,有多少人会死。

    他只知道从此以后他再也没有办法回家了。

    这些无所谓。

    无所谓。

    ————

    【希望已死】

    她怀着希望敲开了门。

    对面是惊诧的母亲。

    “……你怎么回来了?”

    “妈……”她扑在母亲的怀里。

    “等等你跟我说清楚是不是逃学了?”母亲严肃地看着她。

    “希望,才几天,跟那个混混在一起,你连逃学都学会了,那以后还得了?我不如现在就把你打死,省得以后跟我丢脸。”没有温柔,没有热茶,只有呵斥。

    “快跟我回去!”她严厉地说。

    希望开始颤抖,她跪在地上几乎匍匐。

    她的指尖和每一个曾经被电流穿过的部位都开始抽痛。

    “妈……求求你,不要……”她的声音微不可闻,仿若呢喃。

    也许她的母亲听到了,也许没有听到。

    母亲依然执拗地把她拉起来,“明天一早就把你送回去!我这是为你好!”

    你知道绝望是什么样子的吗?

    它有形状吗?

    有颜色吗?

    它是红色还是绿色?

    希望跪坐在床上。

    低声哭泣。

    嚎啕大哭。

    直到嗓子嘶哑,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但是母亲依然充耳不闻。

    母亲对她的期望一直都很高。

    小时候为了得到一向严肃的母亲的微笑,她一直努力做到最好。

    然后,母亲就认为她的成就是应该的,理所应当的。

    其实她也是人,有七情六欲,会开心也会低落,不是只会学习的工具。

    她很羡慕叶寒自由洒脱的生活和不羁的性子。

    或许也只是为了反抗母亲的强压而做出的举动。

    小孩子为了得到关注而做出的恶劣行为,其实只是为了测试家长的底线。

    然后她被送进了少年集中营。

    所有的人,所有的事,跟她以前所理解的完全不同。

    没有隐私也没有尊重。

    像猪猡一样麻木地活着。

    她跟着病毒逃出来,她敲开门。

    她以为她逃离了地狱。

    然后堕入了更深层的绝望。

    在集中营,她可以想着她逃出生天从此远离这个地方。

    现在她逃出来了,然后又即将被送进去。

    她沉沉地睡去了。

    也许那将是她最后一个安宁的夜。

    那个夜里她做了很多梦。

    梦见了很久以前,她在学校里。

    中午空旷的教室,所有人都下楼去买饭。

    门口的喇叭里播放着广播台的流行音乐。

    她握住自动铅笔,在雪白的卷子上面写下自己的名字。

    坐在窗边,望向楼下被众人簇拥着的桀骜少年。

    轻声一笑,然后漫不经心地开始解题。

    “女神!你卷子写完啦?给我抄一下呗~”少女腆着脸对她憨笑。

    希望把写满了的卷子递给她。

    “女神我爱死你了以后谁娶了你一定是福气!”少女乐颠颠地走了。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日复一日。

    枯燥的学习、排名、考试。

    “女神没关系!这一次没有考好,还有下一次。”少女忧心地看向她。

    她摇摇头。

    这是她最后一次看到少女。

    之后她就进了集中营。

    她坐在面包车上,望着母亲仿佛坚冰雕刻的冷硬的脸。

    望着轮廓渐渐清晰的集中营。

    迎接她的是电击还是禁闭?

    殴打?关进黑暗的屋子里?

    被班长扇耳光,被同学欺负。

    只能从地上捡起含着沙粒和灰尘的饭,然后塞进嘴里。

    她在禁闭室看到了一根铁丝。

    就像病毒撬开集中营大门那根一样的。

    她将它攥在手心里。

    紧紧地。

    禁闭室的窗户被铁栅栏锁住了。

    一把生锈了的小锁。

    她把铁丝伸进锁孔。

    嘎哒一声。

    然后是什么?

    她推开窗户,风打在她的脸上。

    凉的。

    深秋的阳光也是。

    凉的。

    她从楼上跃下。

    世界扭曲成虚影。

    涣散着。

    她甚至没有思考。

    她的脚尖已经离开了窗台。

    她写了一份遗书。

    不是给她的父母。

    那是给谁的?

    遗书很简短。

    跟她的生命一样。

    希望已死。

    希望已死。

    ————

    【你有没有见过像病毒一样的他】

    病毒去了其他的城市。

    依然整日在城市底层晃荡。

    他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坏人。

    恶棍。

    他这辈子做的唯一一件好事就是把希望带出来了。

    希望现在会是什么样子呢?

    被剪短的长发应该是及腰了。

    黑色的眼睛依然盈盈的,闪着光。

    笑容温和斯文。

    也许有个好运的混蛋娶到了她。

    然后有了一个小鬼。

    希望的未来与他无关。

    也不能与他有关、

    他只能臆想,但不会再回去。

    他睡在肮脏的巷子里。

    枕着尸体和腐烂的味道。

    像是下水道阴暗的爬虫。

    他的梦境是光明柔和的。

    白裙子的长发姑娘坐在草地上对他轻轻微笑。

    俊朗优雅的男人站在她的身侧,还有天使一样的男孩。

    他微笑着沉眠。

    ————

    【疯子除了疯一无所有】

    疯子拿起电话。

    没有连线的。

    他胡乱地按了几个数字。

    对面没有声音,只有风在呼啸。

    “救救我……”他沙哑着喉咙。

    “我……”

    他忘记了自己要说的。

    他是谁?

    他是疯子。

    他张着嘴想要说什么。

    冰冷的空气从他的气管里灌进去。

    顺着脉络,钻进他的心脉。

    蔓延到他的指尖。

    他挂上电话。

    默默坐在墙角边。

    不要说话。

    不要动。

    要乖。

    他听见有人在哭。

    低声哭泣到嚎啕大哭。

    最后沙哑得没有了声音。

    只有残破的气管在呼啸着。

    ————

    波兰没有了奥斯维辛。

    这里依然有。

    少年集中营。

    在你呼吸的每一个瞬间。

    这里就有一滴咸腥的泪水被蒸发。

    你听见,

    他们无声的哀鸣了吗?

    ————

    病毒在蔓延。

    而希望已死。


    一年前写的。

    emmmmm缅怀一下中二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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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奥斯维辛的来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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