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在等吗。”他喃喃,舒开紧握的拳,掌中花瓣纷纷随风扬散。他长叹一声,颓然倚树跌坐,一身戎装在风中猎猎作响。常年的征战在他身上刻下道道印记,当年的意气风发转眼而逝,岁月忽已暮。
他微眯着眼,恍惚中,记忆中的她迤然而来,粗布荆钗却难掩书墨温润之气,她脸上始终漾着恬淡的微笑,“郎君,我等你回来。”那时他携着她的手,许下郑重的承诺,“娘子,待我征战归来,许你共涉山水,白首不离。”说罢,翻身跃马,扬鞭离去,他不忍,不忍回眸目睹那颗颗从她颊边滚落的泪珠。扬鞭呼啸挥落,萧萧班马长鸣,红缨利戟蒙霜,金鳞铠甲铮铮,“此去不知何时归,戍边保家卫国同时也是护你平安...”
塞漠边关,两军对垒,天边黑云层层,愈积愈浓,几欲倾压而下,狂风挟卷着漫天黄沙,顿时昏天地暗,军旗猎猎作响。敌军领帅捋须跨马,一脸志在必得,他满腹豪情,誓要将敌军挑下马。敌军领帅嘴角勾出一丝阴险而不易察觉的笑,大手一挥,两军呐喊声响震云霄,兵戈相交声不绝于耳,两军奋力厮杀着,挑落,翻滚,刺杀...霎时,黄沙遍地淌着暗红的血河,刀刃上的血滴滴渗入黄沙,汇入血河。他,此时,已衣衫褴褛,发饰凌乱,身上布满血痕,紧握着长戟的手早已皲裂,滴滴鲜血坠落。敌军领帅挑衅地用剑一指,“你可服?”一股耻辱感升起,他呐喊一声挑戟直刺向敌军领帅。动作刺到一半,蓦然僵住,他低头,半截戟头从胸前刺出,裂帛声犹然在耳。回头,昔日战友嘴角牵出一丝不屑的笑,继而谄媚地看向敌军统帅。敌军统帅捋捋长须,露出赞许的神色,“赏金万两。”那人急忙上前领赏,一声撕心裂肺的长吼后,那人中戟而亡,敌军急忙查视,他手中之戟已不见。他缓缓倒下,“终是未能护你周全...”战后,孤寂的长空里,残阳如血,漠上紫血如练,空气中弥散着血腥与腐臭味,遍地是遗体残骸,兵器凝血散寒光。
清冷的月色幽幽地照拂着战后死一般安静的战地,一两具横七竖八的尸体似乎有了微微的颤动,一声喘息从底部传来。继而有两只手伸出拨开上面的尸体,他喘着气挣扎而出,环视周围,苦笑一声,摇摇晃晃地朝远处一微弱灯火走去。第二天,醒来,他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农舍,一位老中医摸着银白的胡子笑吟吟地说,“那戟要再偏一点你就没命了,好好调理。”说着正要转身离去,他顾不得伤痛,一把抓住老中医的袖子,“我有一位贤妻,现下尚不知她的情况如何,能否为我打听打听。”老者应允。
一颗露水从叶间滴落,打在他的脸上,蓦然惊醒,自养伤病到现在,已有月余没能打听到她的消息了,已有年余,没能见着她了。“她,会不会在战乱中死去了,会不会,改嫁了...”思绪纷呈的他决定不能再等下去了,匆匆向老中医辞了行,策马奔向他日思夜想的家。翻身下马,眼前尽是被战乱洗劫后的景象,断壁残垣,枯枝败木,一片荒凉,仅有的是斑驳的城门,盘踞在城门边的老树根,静卧城门前的一块孤零零的石板,在纷纷扬扬的雨丝中格外凄凉。他慌了,急急地抓住每一个来往的行人问他的妻,在哪。行人纷纷摇头,躲闪着他的纠缠。无助,慌张齐齐地攀上了他征战多年都从未动摇过的心。
终于,一位老婆婆颤巍巍地拄拐上前告诉他,他的妻,在他去征战以后每天都来这块石板上翘望,盼他归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始终一人,守着这孤村,守着这座城。草木荣了又枯,燕子来了又去,她的容颜也逐渐褪去,根根青丝尽成白发,可还是没能等来她的良人。于是,有人劝她回家,劝她改嫁,她的良人已经回不来了。她丹唇微启,“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你姑且去之,不必劝我。”她一寸寸抚过石板,晶莹的泪从羽睫上潸然滚落,“你真的不会回来了吗?”
后来,敌军来洗劫这座原本繁华的城,城中人纷纷收拾包袱逃难,有好心人顺道拉着她一起避难,这才于战火中保全了性命。战火过后很多人选择了在外定居,她却执拗地回到了这座城,青灯古佛就此一生。老婆婆顺手一指,“喏,就是那座珈蓝寺。”循指望去,珈蓝寺伴着潇潇暮雨沉浸在半山腰的云蒸雾绕中,晨钟暮鼓。城郊中不知何处传来了牧笛声,飘飘洒洒落于古旧的野村中。几个孩童追逐嬉笑着撞到了怔怔的他,又渐渐跑远。
他怅然若失地走着,消失在蒙蒙烟雨中,留下个孤寂的背影。不久,山脚挨近珈蓝寺的地方搭起了一座草棚,草棚周围种满了灼灼桃花。他常常兑来了酒就倚在桃树下寂寥地一杯又一杯,漫天的桃花纷散在他的身上,杯中。他扬起脸,仿佛在纷飞的桃花中瞥见了她带着笑的眉眼,“我回来了,你,还在等我吗?”手中的酒杯滑落,他带着笑酣醉在梦中。
青灯古佛旁,木鱼声断,双手合一的她缓缓睁开眼,“我用前半生和你相知相守,用后半生的半载等你,另半载心甘情愿伴青灯古佛为你祈福,你,定要平安归来。愿来世缘份落地生根,再为你斟上一壶桃花酿,为你弹奏高山流水...”
繁花落尽,子规空啼,良人已归,佳人难再。枯等一圈又一圈的年轮,一盏残灯,倾塌的山门。待你转身,不再生死枯等,我定携你红尘浪迹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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