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曾国藩日记八十七【685】2024-2-18(2)
原文
早饭后,见客一次,衙门期也。旋围棋一局,阅《通考·钱币一》,江方伯来久坐,又阅《钱币考》未毕,写沅弟信一件。中饭后写厚庵信一叶,见客一次。
阅本日文件,见李少荃杀苏州降王八人一信稿、一片稿,殊为眼明手辣。小岑来谈颇久。傍夕至幕府一谈。夜核批札各稿,二更后与纪泽讲七言律诗之法。旋读七律二十余首。
同治二年(1863)十一月二十三日
李鸿章杀降
同治二年十月下旬,李鸿章以高官厚禄买通苏州城内太平军的高级将领纳王郜永宽、康王汪安钧、比王伍贵文、宁王周永嘉以及天将张大洲、汪花班、汪有为、范起发,这八个人联合起来刺杀主帅慕王谭绍光,献城投降。郜永宽等八人来到李鸿章军营。李隆重接待,给他们每人发一套二品副将的翎顶袍服,然后又设宴款待,酒酣耳热之时,李鸿章假托巡查离开酒席。李一离开,营门紧闭,一声炮响,伏兵四出,将郜永宽等八个降将全部杀死。这就是李鸿章杀降事。
李此举遭到当时负担保责任地方常胜军首领戈登的强烈抗议。戈登扬言要向全世界控告,继而又以辞职为威胁。李鸿章对此完全不理睬。戈登闹了一阵子,没有得到几个人的响应,加之李又给他奖赏一大笔银子,他拿了银子后也就不再闹了。在曾氏这里,李鸿章得到全面的肯定。“殊为眼明手辣”一句话,可以看出曾氏对杀降的赞赏态度。
李鸿章杀降,无疑是不人道的,是违背人类起码的道德良知的。其实中国自古以来在道义上也是要求不杀投降者的,所谓“缴枪不杀”,乃是交战双方都知道应该遵行的常识。但是,令我们遗憾的是,杀降之事在中国史不绝书,而且杀降者很少受到道义的谴责,最惨烈的例子莫过于战国时秦国白起活埋四十万赵国降兵之事。在对待降敌这件事上,曾氏本人也是持李鸿章的态度,也主张并要求湘军将领们将已投降的太平军全部杀掉。如何看待杀降,曾李与戈登所持的态度有很大的不同。与其从他们个人的人品上去寻找原因,不如从中西文化的差异上去认识,或许会更客观些。
原文
早饭后清理文件,围棋一局。阅梁臣敬翔等传毕,又阅梁臣康怀英等传,又阅梁臣杨师厚等传,未毕。巳正小睡。午刻写沅弟信一件,核批札各稿,写对联二付、挂屏三幅。中饭后,天热殊甚,不愿治事。阅本日文件甚多。酉刻将杨师厚等传阅毕,又阅唐臣郭崇韬、安重诲传。傍夕至幕府鬯谈。
夜在后院乘凉良久。旋写朱久翁、何小宋各信一片,核批札各稿,温古文“白公之难”、“赤壁之战”。二更四点睡。
三更三点接沅弟咨文,知金陵于十六日午刻克复。思前想后,喜惧悲欢,万端交集,竟夕不复成寐。
同治三年(1864)六月十八日
半夜得攻下南京之信
同治三年六月十六日晚上,通过挖地道埋炸药炸开南京太平门城墙后,湘军吉字营乘势冲进南京城内。在南京内城即天王府尚未拿下的时候,吉字营统领曾国荃便以日行八百里的超级速度向朝廷报捷,同时也向住在安庆城的大哥报喜。十八日也三更三点,也就是将近十二点钟时,曾氏接到老九的喜报。从南京到安庆用了二天,看来用的不是八百里,而是四百里的一般快递。
这一夜,曾氏思前想后,喜惧悲欢,一齐涌来,彻夜未眠。从咸丰二年底在长沙组建湘军到现在,历经十三个年头。曾氏和他的团队走过千山万水,吃尽千辛万苦,终于盼来胜利的一天。他的确是有很多值得回忆的往昔。这一夜,曾氏究竟想了些什么,日记里没有说,我们也便不知道。好在有历史文学这一门类,我们可以借助它来作些弥补。笔者在长篇历史小说《曾国藩》中,为读者虚构一段曾氏的“思前想后”,且将这段文字抄录于次:
“略微舒服点后,曾国藩再也不愿躺在竹床上了。他起来披件衣服,坐在椅子上,望着跳跃的灯火,心驰神往,浮想联翩。他想起在湘乡县城与罗泽南畅谈办练勇的那个夜晚,想起郭嵩焘、陈敷的预言,想起在母亲灵柩房焚烧辞父、墨绖出山的誓词,想起在长沙城受到鲍起豹、陶恩培等人的欺侮,想起船山公后裔赠送宝剑时的祝愿,想起江西几年的困苦,想起投水自杀的耻辱,想起重回荷叶塘守墓的沮丧,想起复出后的三河之败,想起满弟的病逝,想起自九弟围金陵以来为之操心吊胆的日日夜夜,一时百感交集。曾国藩愈想愈不好受,最后禁不住潸然泪下。他感到奇怪,这样一桩千盼万盼的大喜事,真的来到了,为什么给自己带来的喜悦只有两三分,伤感却占了七八分呢?”
原文
黎明开船,行六十里,辰正至棉花堤。在舟中写沅弟信一片、澄弟信一封、郭意城信一封。阅《卢光稠传》。巳初登岸,行二十里至沅弟营内。见弟体虽较瘦而精神完好如常,为之大慰。见客甚多。兄弟鬯叙甚久。陆续见客,中饭后又陆续八九次。至戌初,将所擒之伪忠王亲自鞫讯数语,旋吃晚饭。沅弟处晚饭,未上灯而即吃也。兄弟谈至初更。倦甚,早睡。
同治三年(1864)六月二十五日
审讯李秀成
六月二十四日清早,曾氏离开安庆前往南京,坐的是小火轮。二十五日上午十点钟便到南京。兄弟相见,畅谈很久,想必说的都是欢喜话,十八日半夜的那些“惧”与“悲”,此刻不会涉及。傍晚,他亲自审讯忠王李秀成。
十六日夜,李秀成保护幼天王洪天贵福从太平门逃出。出城后,他将自己的战马换下洪天贵福所骑的劣马,因此而落伍。第二天早上,被当地猎户认出,被捕后送到萧孚泗军营。据赵烈文的《能静居日记》记载,曾老九见到李秀成后大怒,审讯李时桌子上摆着刀锥,打算亲自宰割李,被赵制止,但老九还是命身边的士兵割李手臂上的肉,满臂献血。李秀成居然丝毫不动。老九将李关在一个大木笼里,等待曾氏的到来。
曾氏到南京的当天便亲讯李,可见他对李的重视。曾氏没有对李表示凶与恨,而是叫李写回忆录。曾氏在七月初六日的日记中说:“申刻阅本日文件,余皆阅李秀成之供,约四万余字,一一核对,本日仅校二万余字,前八叶已于昨日校过,后十叶尚未校也。酉刻将李秀成正法。”
由日记可知:一、同治三年七月初六日,曾氏杀李秀成于南京。二、李秀成的供词约四万余字。第二天,曾氏在日记中说:“将李秀成之供分作八九人缮写,共写一百三十叶,每叶二百一十六字,装成一本,点句画段,并用红纸签分段落,封送军机处备查。”按这篇日记所说,曾氏向军机处上报的李之供词只二万八千余字。曾氏并未将李的全供上报。又,赵烈文的《能静居日记》中说李之供词有五六万言。赵应是亲见李秀成供词的人,他说的字数与曾氏所说的相去甚远。1962年,曾氏曾孙曾约农将保存于家中的李秀成供词原件交台湾世界书局影印,名曰《李秀成亲供手迹》。这是传世的各种版本中文字最多的一种,共三万六千余字。这三万六千余字,是否就是李之供词的全部,或者只是节本,而其中一部分当时即被曾氏销毁。这已经是无法考证的事了。
赵烈文在同治三年七月初六的日记中说,李秀成“虽不通文墨,而事理井井,在贼中不可谓非桀黠矣,中堂甚伶惜之”,“中堂令免凌迟,其首传示各省,而棺殓其躯,亦幸矣”。由此可见,曾氏出于对李之尊重与伶惜,对于李秀成的死事还是较为善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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