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文字上幽默的人,少有说话不幽默的;但话语能够幽默者,文字上却不一定能幽默得起来。
幽默是一种可遇而不可求的本领,具备者一言一行,总能博人欢笑,不具备者强加模仿,不是画虎不成反类犬,就是东施效颦,适得其反。
人皆尚喜而恶愁,所以一个幽默的人更能讨他人的喜欢,写作也一样,一个文风风趣幽默的作者总能拥有更多的读者。
鲁迅看似是一个一脸严肃的道德家,其实深谙幽默之道。在《故乡》中,他描写瘦削身长的“豆腐西施”杨二嫂时,这样写道:
哦,我记得了。我孩子时候,在斜对门的豆腐店里确乎终日坐着一个杨二嫂,人都叫伊“豆腐西施”。但是擦着白粉,颧骨没有这么高,嘴唇也没有这么薄,而且终日坐着,我也从没有见过这圆规式的姿势……
但这大约因为年龄的关系,我却并未蒙着一毫感化,所以竟完全忘却了。然而圆规很不平,显出鄙夷的神色,仿佛嗤笑法国人不知道拿破仑,美国人不知道华盛顿似的。
圆规这种器具是舶来品,在鲁迅的年代还不是很流行。但无论知晓与否,能把圆规与人划出等号来的,怕只有鲁迅一人。
这种比喻先是令人耳目一新,然后是觉得异常贴切,贴切中又有一丝搞笑,最后是感受出杨二嫂的一种惺惺作态。
鲁迅的幽默是带刺的,让人笑完了之后又深思,想到那是不是说的也是自己,或是旁的什么人?
契诃夫也是一个幽默的人,他在《苦恼》这篇小说中描写了一个身在社会底层的,刚刚死了儿子的马车夫姚纳。
姚纳很想把自己满腹的苦恼倾诉给某个人听,结果坐他车的那些顾客不是嫌他烦就是没认真听,其中有一部分这样写道:
人行道上有三个年轻人路过,把套靴踩得很响,互相诟骂,其中两个人又高又瘦,第三个却矮而驼背……那几个青年人就互相推搡着,嘴里骂声不绝,走到雪橇跟前,三个人一齐抢到座位上去。这就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该哪两个坐着,哪一个站着呢?经过长久的吵骂、变卦、责难以后,他们总算做出了决定:应该让驼子站着,因为他最矮。
“你拐弯啊,魔鬼!”黑地里发出了喊叫声。“你瞎了眼还是怎么的,老狗!用眼睛瞧着点!”
“快点跑!嘿,老兄,瞧瞧你的这顶帽子!全彼得堡也找不出比这更糟的了。……”
“嘻嘻,……嘻嘻,……”姚纳笑着说。“凑合着戴吧。……”
“喂,你少废话,快赶车!莫非你要照这样走一路?是吗?要我给你一脖儿拐吗?老龙?”……
“要说这是实情,那末,虱子能咳嗽也是实情了。”
“嘻嘻!”姚纳笑道。“这些老爷真快活!”
契诃夫的幽默来自于人物姿态、语言和行为的变形与夸张。两个瘦子,一个驼子,从观感上就够滑稽的,再看他们抢座位的行为,说话的方式,读之皆令人捧腹。
但显然作家的这种幽默无疑也正好反衬了姚纳内心的苦楚,使得人物的命运更加悲戚。
我自认不是一个古板的人,但也深感说话容易幽默,而文字却很难做到。这其中的道理是文字的幽默要求更高,才情稍微迟钝一些的,都很难幽默得起来;其次,文字的幽默只有文字一途,而说话的幽默,却可以充分调动声调、肢体、表情、动作、方言等途径。
我在上课时,讲到一句话,只需把调子变得奇怪些,就可让学生哈哈大笑;再不济,我模仿一下文中人物的表情、姿态、动作,甚或学学他讲话之类,也很容易调动大家喜悦的细胞。
但这不是说任何时候都可以使用以上方法,有时变调的效果更好,有时做做动作更妙,有时又只需一个生硬的表情即可达到效果。总之还是需要依事实而定。
说话有更多的渠道去表现幽默,但这也只是加大了概率,生来刻板的人就算把所有工具都摆在他的面前也是无济于事的。小岳岳曾经说过,我这个人就算不说话,就凭我这副尊容,往舞台上一站,就能让人捧腹大笑,这就是天赋,就是差别。
文章的幽默更考验人的本事一些,且大多不仅是为了幽默而幽默;说话却能相对容易幽默一些,却大多仅限于幽默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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