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老人说1959

死人！

吃人！

尸横遍野！

经历过那段阴暗岁月的人大多已经魂归故里，小时候常听他们说文化大革命、说饥荒、说人吃人的往事，我只当乡间吓小孩的故事。后来，村里的老人越来越少，我只怕那段历史被尘封，所以追着他们听到了以下几截虽不完整，却又震慑心魂的往事片段。

六十年前，爷爷还是小孩子，中国的大地上掀起了一场大革命，没有带来转机，也没有带来希望，伴随的只有弥漫全国的饥荒和死亡。我的家乡是西北大地上一个普通的小山村，百十来户人，祖祖辈辈扎根在此。

一，我应该还能活

听老人说，有一户人家，老两口一共了四五个孩子，只有最小的一个是儿子，指望着传承香火，一家人宝贝的不得了，生下不久，赶上那场大革命，短短数月，家里能吃的东西都吃完了，包括树皮树叶、野菜野草，眼看着家里的独苗奄奄一息，老头一狠心做了谁也没有想到的决定。

有人听到惨叫声赶到厨房时，大女儿已经没气了，只听见她远远地喊过：我应该还能活，你放我去要馍。临终的哀求、绝望，都抵不过老父亲让儿子活命的决心。后来，儿子活了，几个女儿再也没有露过面，听老人讲，那一年，男孩以几个姐姐的血肉为食物度过了饥荒。老人说的很平静，似乎在那个年代是司空见惯的事，我的头皮一阵阵的发麻。

二，死人不可怕，活人最可怕

有一位老人说他带着孩子一直往南走，一路要馍给孩子保命，可是一路走过，到处都是一样的处境。于是挖野菜、剥树皮。一路见过的死人数不胜数，有时晚上几个难民一起睡下，早上起来就有人被饿死或冻死，所以他们看见死人就像看见石头一样，早已经麻木了，没有怜悯，没有嘲笑，只有一声五味杂陈的叹息，即是为死者，也是为自己。

有一天早上他醒来以后没有看到自己的孩子，慌乱的寻找之下，发现在一堵破败的墙后几个饿疯的难民正准备杀孩子，而孩子因为饥饿和恐吓早就吓晕过去了，他本身力气大些，在死人堆里救过孩子，孩子活到了现在，他说死人不可怕，活人最可怕。

三，吃过人的眼珠子是红色的

老人讲大多数家里的小孩饿死以后，舍不得扔，自家的小孩又狠不下心吃掉，于是周围有别家的小孩饿死了，他们就会互相交换。生肉又不能吃，家里也不允许冒烟火。只能等到半夜别人睡熟以后，再偷着煮，有一家煮小孩半夜被村里人发现了，打开门时锅里的肉还没吃完，父子几个正在地上刨坑埋骨头，后来流传出来，他看见父子几人的眼睛是红色的，像黑夜里的狼，红得可怕，到白天时又恢复正常了。不过，现在他们也公开承认以前吃过人肉了，毕竟，那个年代生存下来的人，谁的手里还没一两条人命。

四，天杀的红卫兵

统治者是社会阶级的产物，总有些人站出来为他们卖力，一来混口饭吃，二来欺压旁人，老人们听到红卫兵就恨得咬牙切齿。

有这么一家人，老两口饿死之前交代家里的大女儿和二女儿一定要将弟弟养活长大，可是，年仅十几岁的女孩儿能有什么能力养活别人，恰好秋收，整个村子里所有的粮食全部上交，集中存放在村中心一间大仓库里。

有红卫兵轮班把守，小女孩饿的皮包着骨头，老鼠能进去的门缝里她也能进去，说实话，那年代的老鼠吃的比人肥多了，小女孩将仓库里的粮食一把一把的吞到肚子里，装在兜里容易被发现，咬碎又害怕消化掉。回到家里后，用指头捅喉咙吐出来，用水洗一洗给弟弟吃，几次之后让红卫兵逮个正着，他们不缺营养，浑身都是力气，三两下将小女孩打个半死，回家以后粮食还没吐出来就死掉了，后来小女孩的妹妹也步了姐姐的后尘，弟弟将饿死之际，刘少奇发现危机，赶紧拨粮救人，这一家就活下他一个，至今性情古怪，不易近人。

五，有智慧的老太爷

老太爷有五个儿女，爷爷是老大，下边四个妹妹。眼看着都得饿死在自己的家里，老太爷一狠心，带着五个儿女去别处要馍去了，遇到一家稍微有余粮的，就把女儿送给这家，一路下来，老太爷和爷爷父子两个都没有饿死，四个姑奶奶也能活着。文革结束以后爷爷又重新走了一遍当年要馍的路，竟将四个姑奶奶全都找到了，四位姑奶奶爱她们的父亲和哥哥，也敬佩他们。在慌乱的年代，让她们比别人更轻松的活了下来，太爷爷和爷爷都去世多年了，姑奶奶们还常念叨他们。

每家都是一个悲惨的故事，有许多家庭在那场动荡中断了香火，而活下来的老人们到现在吃饭还添碗边，因为他们曾经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