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黑骑士
安然已经好久没有睡得这样好,没有马不停蹄的行程,没有昼夜颠倒的赶场,也没有小胖絮絮叨叨的打扰。就这样一觉睡到天大亮。
他睁开眼睛先看到头顶的日光灯,这灯的造型朴素简单,应该不是星级酒店的配置。随后他嗅到淡淡的消毒水味,他记起他睡着之前正在录节目,他胃痛难忍却不停奔跑,跑着跑着他一点点弯下腰,随身的摄影师围着他拍个不停,他摆手让他暂停,话还没出口,血就呕出来。然后周围开始模糊,他周身软绵,倒地不起。
看来他今天八成又是娱乐新闻头条,标题没准是"当红小鲜肉血溅拍摄场",他爸妈看到又要担心了。
他一再被爱慕他的人优待,而生活还是在某些时刻提醒着他,他不过是个普通人。他也会伤心,也会难过,也会生病。也会因为爱而困惑。
公司大老板难得抽出时间来看望他,一屋子的人嘘寒问暖,小胖站在旁边忙不迭地点头哈腰,安然靠着床头玩手机。
他的贴吧里跟病房一样热闹,安心们着急又担心,他经济公司发的通稿说了相当于没说,他到底什么情况,谁也不知道。他翻看着不断更新的消息,突然看到她。
安徒生的妹妹安图钉:男神胃病复发住院,已经好转,大家不要担心,耐心等待。
她一出现,吧里混乱嘈杂的声音即刻消失,安心们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并托她送去问候。
他跟她私聊。
安图钉的哥哥:人家住院了你都不来看望,伤心!
安徒生的妹妹安图钉:昨晚去了,你睡得不省人事。
他愣了一下,打字:小胖没跟我说。
安徒生的妹妹安图钉:少喝酒,多吃饭,吧里小姑娘看到你被担架抬出来的照片心都碎了。
他微笑:你心也碎了?
吴悔看着屏幕蹦出来的这一行字,若有所思。
她昨晚从听到小胖的那通电话留言到现在,心一直悬着,落不了地。她睡不着,吃不好,什么都做不了。
如果这也算是心碎的话,那她早就因为他碎过千万次了。
安徒生的妹妹安图钉:我铁石心肠,结实着呢。
安图钉的哥哥:别担心,好着呢。
吴悔对着屏幕点头,自言自语,我知道。
他活在很多人的心尖儿上,她怎么会不知道。
他微博随手发了张瑞士的风景照,过几天就有人送来环游世界的机票,为他独家设计的行程,永远有效;他新闻发布会咳嗽几声,当晚就有粉丝买的各种止咳产品送到酒店楼下;就连他无意中说出喜欢哪个口味的雪糕,几天以后那个口味都会脱销,粉丝们大包小包地送到片场,从导演到群演每人一支,从开机到杀青从不间断。
她的心意堆叠在这层层厚实的爱里面,渺小微茫。
下午主编打来电话,要她去报社开会,吴悔心下了然,看来被收购的消息基本坐实。
到了报社她直接去了主编办公室,年过半百的主编正戴着花镜收拾柜子,见到她,笑眯眯地坐下来。
"你都知道了?"他从来都睿智过人,吴悔什么都没说,他就猜到她的来意。
"嗯,知道了。之前那么多人高价收购我们你都不肯,怎么这次..."她还是说出了她心中的疑虑。
"因为白氏给的钱多。"说完果然看到吴悔下巴快要掉在地上。
"哈哈哈,不逗你了",主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年纪大了,经营报社越来越力不从心。白氏传媒实力雄厚,资金充足,前景非常好。我过几年就退休了,我可以一直窝在这,可是你们需要更好的平台,你本可以有更好的发展。"
吴悔刚来报社的时候,主编看着不像现在这般苍老。他带着她们这些刚毕业的大学生跑新闻出现场,手把手地指导,尽心尽力地帮助,后来有的人嫌赚的少转投了大报社,有的人嫌辛苦干脆转行,只有她一直留到最后。
她为了抢新闻早出晚归风餐露宿,他加班加点排版拉广告也不轻松。她心里清楚报社早晚会是这步发展,只是舍不得这旧旧的三层小楼。
"你的个人问题我不便干预,白洛凡也好,安然也罢,于你都不是好归宿,我看你那个同学程瑾瑜倒是不错。"主编突然话锋一转。
吴悔心中一动,她跟安然的事,原来他早就知道。
"我看你真是老了,都开始操心我的终身大事了,说好的诗和远方呢?老刘啊,你怎么世俗了。"她佯装痛心疾首。
主编果然哈哈大笑,感慨着年华易逝,愤青难当。
回到办公室同事有说有笑地整理办公用品,对于被白氏传媒收购一事,于她是依依不舍,对他们而言简直是天降喜事。看到她进来,大家纷纷围过来。
"姐,你真跟白洛凡在一起了?"
"我们被收购不会也是为了你吧?"
"白洛凡本人有电视上帅吗?"
女同事叽叽喳喳,男同事也十万个为什么。
吴悔一摆手:"对此我只能说四个字。"
"千真万确?"新来的实习女生眼冒金光。
"绝无此事?"小张也凑过来。
"无可奉告!"吴悔拎着文件夹朝每人头上敲了一下,"赶紧收拾东西,一会开选题会!"
她把众人的好奇抛在脑后。别人背后如何评说她,她从不在意,只想着尽量把这事件瞒过父母,等白洛凡新恋情曝光,她就高枕无忧。
吴悔工作上的变动,安然不知道,她跟白洛凡的绯闻,他也不会相信。他们相识这么多年,她感情生活寡淡如白水,这突然冒出的富豪男友,显然是凭空捏造。可是劣根性作祟,她在某个瞬间又希望他质问她,甚至是苛责她,那至少说明,他有点在乎她。
选题会开到傍晚,同事们下班后相约着撸串唱歌,她回家后要整理资料,自己先走一步。
等电梯的时候她又思绪神游,连身后走来的人都没有察觉。
待她回过神,一盆透着刺鼻气味的液体从头浇到脚。吴悔被泼的有点发蒙。
"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就因为你,陆雨昕的事业跌入谷底,被人戳脊梁骨!你们这群死狗仔,挖人隐私,不得好死!"对面的男人怒气冲天,口不择言,想来应该是陆雨昕的粉丝。
她刚要回击,却被人挡在身后。保安从远处跑来,失控的男人随后被带走,他用愤恨的眼神一直盯着吴悔看。
"还好他泼的是墨汁。"男人用湿巾快速擦拭她的脸,吴悔睁开还浸着墨汁的眼睛,白洛凡正皱着眉头帮她擦头发。
"怎么是你。"她还没有从刚刚发生的事件中缓回神。她所有狼狈不堪的时刻,睁开眼,都是他。
"你平时身手不是挺灵活的,这么大个人跟在你身后你都不知道。"他语气生硬,心情不佳。
吴悔安静地站在原地被他训斥,一声不吭。
"上次慈善晚宴在你身后推倒灯架的也是他。"他看她不发一言,语气软下来。
她周身都是黑色的墨汁,刺鼻,黏腻,衣服湿答答地贴在身上,窘迫异常。这样的事情她早就习惯,有次她刚走出报社就被人迎面扔了鸡蛋,还有一次她采访的时候被粉丝投来的矿泉水砸中。碰上"他们"在情况会好一些,上官身手敏捷总能化险为夷。
可是"他们"今天都不在。她苦恼郁闷的这几天,"他们"都不在她身边。
原来没有人会一直陪着她,总有些黑暗的时刻会突然偷袭。她小时候经历的那种恐惧,正铺天盖地的向她压来。
白洛凡看着眼前沉默的女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无措。她是他生活之外的习题,他现有的认知和经历无法得出正解。
然后他看到她肩膀颤抖,他着了魔一般抬起她的下巴,她满是墨迹的脸上被两行泪水晕开。那清澈的液体灼热,她泪目盈然,记忆又转回他13岁的那个夜晚,这次打开衣柜门的,是他。
白洛凡伸手把周身脆弱的女人揽进怀,她的眼泪全落在他的肩膀。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别怕,一切都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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