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宫的锦帐里,安禄山静静躺在宽大的龙床上,很努力地、接连不断地翕着鼻翼。
他在捕捉一种气息。
这是好几天来一直萦绕在他周遭的一种不祥的气息。 今天晚上,这股气息异常浓烈。
安禄山甚至可以清晰地察觉到——这是一股杀机!
可惜自己瞎了。安禄山在心里一声长叹。要是在从前,任何一个人心中暗藏的杀机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自从范阳起兵以来,安禄山就患上了眼疾。这个病来得很突然,也来得没头没脑。安禄山找来了无数的医生,可没有一个治得好他的病。
到这一年春天,安禄山起兵刚刚一年多,他的眼睛就彻底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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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更让安禄山痛苦不已的是——恰恰也是从起兵开始,他身上就长出了恶疮,并且越长越多,溃脓的面积越来越大,而那些该死的御医却照旧对此束手无策。
这些突如其来的疾病让志得意满的安禄山遽然陷入无尽的痛苦、绝望和愤怒之中。他的性格变得异常暴躁,动不动就把身边的人抓来泻火。
比如内侍宦官李猪儿,挨的鞭挞和杖打最多。
又比如他最宠信的大臣严庄——尽管这个精明强干的心腹谋臣鞍前马后跟随他多年,而且历来把军务和政务处理得井井有条,也还是没能逃脱他的鞭子和棍子
至于其他那些朝臣、宫女和侍从,更是经常被他打得遍体鳞伤,有些人甚至被砍掉了脑袋……
自从恶疾缠身后,安禄山就经常在思考一个问题:老天爷既然让我当上了堂堂的大燕天子,让我拥有了想要的一切,为何又要让我恶疾缠身呢?莫非我终究没有当皇帝的命,强行上位的结果就是遭此报应?
我——不——相——信!
安禄山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对着苍天怒吼。 然而,苍天无语。
尽管安禄山不断把愤怒发泄到左右的人身上,可他内心的绝望却越来越深……
此刻已经是夜阑人静,安禄山感觉那股杀机更浓了。他继续紧张地翕着鼻翼,可内心的警醒和恐惧终究还是被身体的困乏和疲倦所取代。
很快,安禄山就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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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三个人,径直走到亮光与黑暗的交界处,微微站定。然后交换了一下目光。
这三人,一个是安禄山的儿子安庆绪,一个是安禄山最器重的重臣严庄,一个是他最信任的近臣宦官李猪儿。
严庄神色凝重。 李猪儿面无表情。
安庆绪脸色苍白,呼吸急促。没有人看见一颗晶莹的汗珠正从他的鼻尖悄然滑落,在地上无声地溅开。
片刻后,严庄轻微而有力地对李猪儿点了下头,李猪儿随即掀开锦帐走了进去。
伫立在宽大的龙床前,看着锦衾下那个缓缓起伏的滚圆肚皮,李猪儿全身滚过一阵莫名的战栗。在李猪儿的想象中,这个肥硕的肚子已经被剖开无数次了。
所以,此刻李猪儿挥刀的动作显得极为娴熟,并且干脆利落。
一道森寒的刀光闪过,殷红的鲜血与凄厉的号叫同时飞溅而出。
殿内的所有人全都惊醒了。
一瞬间,他们就意识到眼前发生了什么。 可是,无人动弹。与其说他们不敢动弹,还不如说他们不想动弹。
因为,所有人都盼着床上的那个人早点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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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禄山在挣扎——用尽他一生最后的力量在挣扎。以前他的力量足以掀翻整个大唐帝国,眼下他的力量却不足以保护自己。他一手捂着皮开肉绽的肚子,一手在枕边拼命地抓。 他想去抓那把从不离身的宝刀。
可是,他什么也没有抓到。
他只抓到了帐竿。
然后他就抓着帐竿疯狂摇晃。 他摇了很久。
所以,他的血流得很多,肠子也流得很长。
咽气之前,安禄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一声怒吼——“必家贼也!”(《资治通鉴》卷二一九)
是的,安禄山猜对了,凶手的确是三个家贼。
换句话说,这是三个离他最近的人——严庄在政治上离他最近,安庆绪在血缘上离他最近,李猪儿在生活起居上离他最近。
纵横天下的安禄山到头来居然死在家贼手里,他肯定死不瞑目,也肯定觉得很冤。
可是,安禄山本人又何尝不是家贼呢?他这个家贼造了君父李隆基的反,他自己的家贼反过来又要了他的命,这不是很公平吗?安禄山凭什么觉得冤呢? 用普通人的话来讲,这叫活该;用古人的话来讲,这叫“天道好还”;用佛教的话来讲,这就叫“因果报应,丝毫不爽”!
当确定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已经变
成一堆三百多斤的死肉后,三个家贼挪开龙床,掘地数尺,用毡子把那堆死肉一裹、一扔,就地埋了。所有宦官宫女全都一言不发地帮着清理凶杀现场,配合相当默契。
片刻之后,龙床挪回原地,一切就都恢复了原样,看上去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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