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年祭】再话琅琊之金陵篇·廊外雪

【周年祭】再话琅琊之金陵篇·廊外雪

一、大丧

元祐七年，深冬将至。大雪连日不歇，深藏金陵。

巷陌街头，市井之人皆道是梁帝崩逝，天地为之哀恸；也有历经变故的老者称其为祥瑞之兆。看来大梁新立了明君，天地浮浊之气尽清于雪，坦荡清明的朝局指日可待。

新帝萧景琰已有多日夙夜难眠，案头白烛化了一盏又一盏。大梁国丧两个月来，冗杂政务纷至，边防战事渐歇，物资整饬与兵力收编很是费神。文武百官仍皆着素色单衣，应新帝召见作述职汇报，接踵往来，形色匆匆，万事百废待兴之状。

遥想两个月前的国丧，宫门封锁，调兵护符。老梁帝盖棺，众人白帻不冠，哭踊如礼。萧景琰身着十二章纹衮冕，以新皇身份将老梁帝的灵位迎入太庙的场面，似乎尽没于厚厚积雪之中。

萧景琰犹记老梁帝咽气之日，冷冷蜷于金榻上，许久不愿瞑目。涣散的眼睛游离于黑压压跪伏一地的众人间，像在寻谁。

这双眼睛，也曾炯炯如炬，与林帅言侯一同远眺山河壮阔；也曾溢满猜疑妒忌的阴翳，对旧日亲朋挚友大开杀戒；也曾在灵坛道场祭奠赤焰亡魂时，烟雾缭绕间凝成几滴浊泪。萧景琰在场，心中并无所动，只觉讽刺。

自打从小，他和林殊便厌恶宫中林林总总的仪式，大丧犹甚。皇家宗室、列侯、各阶官员按谒者引导依次伏哭，虚浮礼节下夸张的表演，倘若逝者有灵，也会窃笑于人间这出荒唐闹剧吧。

犹想起再前年那三十天为太奶奶守灵，废太子和誉王熬不住嘴馋，从袖下拿出酥饼细细地嚼，两副油腻腻的嘴脸。

丧礼在心，我愿意守。可若无对逝者至诚的深愧与思悼，若无填满胸臆、呼号天地的哀恸，偌大的仪式，又有何意义？

可自从梅长苏离去后，萧景琰竟也日益盼着江左盟能兴办一场大丧，得个借口轮番遣去蒙挚和列战英，向廊州那边打探消息，哪怕有关于那人的只言片语也好。不像这大雪封城，山河永寂，仿佛一切从未发生，那人从未回来过。

一回相见一回别，能得几时少年身。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谁共我，执青灯，话平生，醉明月？

孤，当真成了孤家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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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说彼平生

萧景琰记得，林殊曾说过，死后缅怀他最好的方式是什么。

那日与林殊同悼赤焰旧将魏伯。一壶烧酒，一捧稷梗，一缕青烟。二人战甲未脱，坐在山崖上迎着风说话。

魏伯大他们两旬，往来疆场数十载，下了战场平日里对他俩慈祥如父。二人射箭格斗、猎场规矩，都是魏伯手把手教会的。即便闯了祸，魏伯也总替他俩兜着。有次远征途中，他主动请缨追击敌军溃逃残部，再回军营却是马革裹尸还。

萧景琰恍惚回到当年，远山收拢西沉的日光，山崖上三人促席而坐，说彼平生。青山不厌三杯酒，长日惟消一局棋。可惜三人棋艺实在悬殊得很，没过几局又开始互相打趣，开怀处三人前仰后合。林殊总爱边大笑边蹬着景琰的马靴，捧着肚子滚来滚去。回来晚了，林燮怪罪下来，林殊那三寸不烂之舌，也唯有那根军棍镇得住。

那天两人独坐山崖絮叨一天，仿佛魏伯还在慈爱地看着他们一般，两人不知不觉谈到了生死。最为恣意洒脱的年纪，往往掂轻了死亡的重量。

“若我死后，切忌哭丧个脸来见我。备好烧鸡烧酒，要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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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廊外雪

“蒙卿，近日江左......有什么消息么

我...朕想，过些日子去梅岭看看。”

梅岭自然是去不得。大丧未尽，朝局不稳，颇多旧臣似乎还未适应新朝局说话做事的方式，觐见述职打打太极，办起事情拖泥带水，请求政务、军务改革的折子一封接一封，哪有萧景琰分心的余地。人到了至尊之位，大多数事都由不得自己了。对于这些，他早已心知肚明。

梅岭去不得，也只好派列战英送些东西去梅岭，把心意带到；而自己只得前去故人旧宅，以冰雪遥寄情思，聊慰亡魂了。

重又步入苏宅门邸，或许是因为很少从正门进来的缘故，感觉竟陌生得很。立于廊下，凝视着外面纷飞大雪，便止不住地想起前年的那个大雪天，他一剑斩断了暗道的摇铃；几日后，他悔青了肠子想来和解，却被告知宗主病重不能见客，听着甄平话里带刺，他怅怅然立于廊下，廊外也是这一片银白。

旧时里的一片生机，仿佛已是前世之景。黎纲甄平忙着报信儿，飞流跳上跳下啃着甜瓜逮鸽子，吉婶儿的甜糕刚出炉，空气溢满了甜滋滋的香味；专爱在苏宅练翻墙跳的蒙大统领被逮着现行，擦身而过的晏大夫被某个不听话的病人气得吹胡子瞪眼。恍惚间似乎望见屋内人午睡初醒，手握暖炉，眉宇间虽有病态，神色却云淡风轻，侃侃而谈敌我势力，为他敛起满城烟雨。

拉起门帘，室内敞亮一如往昔，只是烛台，床榻，都已铺满陈灰。素色帷帐被寒风吹起，推开暗道外的推门，早已没了旧日痕迹。可暗道里发生的一切，从初始的排斥，随后的依赖，再后猜疑，梅长苏的心思缜密如针，这一切怎会体察不到。

那人目光如炬：我想选你，靖王殿下。

那人躬身大拜：苏某既奉殿下为主，殿下所命必定遵从。

那人膝软跪地，颤声道：殿下，

那人挣脱众人，声嘶力竭：萧景琰，你给我站住。

出征之日，手中紧攥的太子玉牌渐渐发烫，却终究随了他的意。玉色披风烈烈作响，风满襟袖，那人不再回眸。

想那日束发从军，想那日霜角辕门

想那日挟剑惊风，想那日横槊凌云

你终究圆了前世之梦，却不让梦中旧人有一丝念想，企图留住你。

罢了，既然你以林殊的方式结局，孤就以林殊的方式祭你。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

【周年祭】再话琅琊之金陵篇·廊外雪 萧景琰仍记得与殊凰二人在九安山上捉迷藏。天色渐晚，景琰和霓凰却总也寻不到林家少爷。每次霓凰急得红了眼圈，林殊才不知从哪块石头墩后滚出来：我就在这儿呀，怎么还是找不到？

有时景琰好心提醒：霓凰是女孩子，别总惹她抹眼泪。

林殊正色：我知道。在大事上，你何曾见我让她受过丝毫委屈？

两个月前，霓凰回京奔丧。南楚风烟渐平，云南穆府各事大都转交给了穆青。萧景琰细细端详着霓凰，英气中平添了雍容，眼角密密织出细纹，装作不经意问起，知晓她仍孑然一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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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末小彩蛋^_^

孟春将至，寒风渐歇，小皇子萧慕燊刚满三个月，里外三层裹得像个粽子，被柳后抱着出来赏梅。蒙挚手下的人结束了边境巡访，今日向梁帝述职。

“回禀陛下，长林军收编工作已完毕......夜秦王又进贡了十颗夜明珠，已派人悉数带回京城。大渝下个月会派使者前来主和，北燕的七皇子兵败自杀。

“廊州那边一切照旧，只是近日又涨了价钱...还有梅宗主小祥，琅琊阁的蔺少阁主本来说不去梅岭的，三更半夜却偷溜了一趟...且赞还是金陵的烧酒烈鸡肉嫩......”

蒙挚掰着手件件叙说，却没见萧景琰两眼一翻，半晌才缓过气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