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刚开学的时候我下铺突然退学,走之前他问我你是不是真的要养一条狗?
我当时喝着奶茶点点头,吸管捅到了上颚,吐出点血后继续吸允,因这事常有,所以我丝毫不担心,因为除了溃疡到明天它就会自然愈合。
他说这几天晚上睡不着,翻来覆去的我就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鲸鱼。
我问这样有什么意思?不就在撑一年么。
站着收拾的他突然坐了下来,怔怔的看了窗外很久。没一会儿,通过吸管我发出那种吸空杯声,我顺势晃了晃,准备再接点水时他双手一拍,一声清脆的响亮就这么在房间里激荡开来,“就这么定了,鲸鱼,鲸鱼,多好听的名字。”说完眼睛弯成月牙,笑了起来。
我打开奶茶盖,走到饮水机前接了点热水晃荡晃荡一饮而尽。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你现在回去还能参加气象学的考试。”
我嗯了一声,扔掉手中的奶茶,拉开木门时他喊了我一声,扭过头,他整个人沐浴在阳光里,用手指着自己的脑袋,“这里有个声音。”
窗外不时有燕子飞过,飞的很低,我的注意力全部被窗所吸引,没在意他说了什么,我说要下雨了。他嘀咕了一句。
我后来也没有养狗,因为有些事并不是想的那么简单,当我发觉时便放弃了养狗这个想法,当然这是一个借口。
原先我家楼上有个老头,七十多依旧孑然一身,他像极了老萨拉玛诺,也有一条养了七八年的狗,是个老狗。人老了大多不愿动,狗也一样,可那老头总喜欢清晨与傍晚拉出去遛狗,他说只有这样才能多过几年,于是人们总能看到这样一副场景,傍晚他的身旁有一条耷拉着耳朵的狗,狗的脊背上可以看到饼干屑、米粒、馒头或些菜叶子,不仅如此,运气好的话还能闻到它身上的酒味,味之浓郁如在酒池泡了一下午。一人一狗都慢悠悠,老头趿着步,但总得来说还是狗走得快,有时狗不耐烦便往前赶,拉他的老头就会一个趔趄,这时老头便会恨恨的用力扯一把,嘴里咒骂不堪,狗便屁股对着他。有时狗躺在原地等他就会昏睡过去,便会看到老头拉着一狗,真不知是人在遛狗还是狗在遛人。当然,有时也会冲他汪汪几声,而迎来的只有更严重的打骂。
当时住在楼下的我,通过管道经常可以听到老头的咳嗽声与打骂声,一人一狗如此又生活了几年,没有人会觉着这事奇怪,从工厂回来的男人们常说这才是正常的相处之道,起码在他们看来跟与人相处比起来这样要好的多。
没出意料之外的事,我读大学临走那个夏天老狗死在了家里,我最后一次见老头时他独自一人敲开了我家房门,渴求我能够给他买一瓶高粱酒。我问狗呢?他说它得了犬瘟。那时我就知道它命不久矣。老头眼浑浊,像干枯的树枝生长其中,层层叠叠,白色似乎也在侵蚀着黑色。我给他送酒时他家门敞开着,他就坐在漏出黄色棉絮的沙发上看着窗外,脚下的老狗不停抽动,老头费力搬动它使它面向窗外,轻轻的抚摸着,那老狗便安静下来。
之后我离开了小区离开了那座城市,直到回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那个老头,人走了一批又一批,街道上的路灯依旧昏黄,不出意外老头大也死了。
而我,亦没有如他人所愿成为一名精英,我重新回到小城去了工厂成为一名流水线上的工人,偶尔写些狗屁不通的诗或屎,其实二者在我这里的区别不大,副业想成为小说家,但苦于没有素材迟迟不肯动笔,当然,这也是我的借口。
春天时三车间新来了一女工,扎着两根麻花辫,皮肤白皙,予人一桃花感,只是让人遗憾的是她是个哑巴。所以很多人开她的荤段子,当然,这都是他们跟我说的,我并不反感,因为机械式的工作需要点荤来提高生活营养。
休息时工厂人走动的频率去厕所的频率也比平时高很多,尤其领班老徐,常大步迈入佝偻着腰无精气的软绵绵走出。因她常穿一件深黄色上衣且在休息期间也不走动或上个厕所,所以私底下老徐又叫她稻草人,他说稻草人不会说话很符合。其实在他眼里只要是不能开口的物便行。老徐是领班,比我还小两岁,面相不老只是皮肤黝黑,似乎为了贴合老徐这个称呼,他常背着手或端一写着为人民服务的茶缸来回踱步,走着走着就不合规矩的到哑巴那里装模作样的指导然后揩点油,
有时我会在蹲厕所时想诗,想好就直接写在手纸上,然后用完扔在纸篓里。直到某天厂领导突然在寻找一位诗人,并在开会时说他在厂里捡到一张纸,那上面写着一首小诗:
“我从幽暗中醒来
光尚无意识
从那时起我便守护着头顶那片星辰
独自一人起舞
带着丝倦意去看眼前的世界”
他说我们不能埋没了任何一位。
他读那首诗时我已知晓那纸一定是他蹲在厕所从纸篓里捡的,因而后面讲的什么便没再进我耳。
后来老徐升了组长,升前他不知从哪儿听到消息,天天去厂后的垃圾堆拾纸,我们厂的所有垃圾都集中在那里,等到了一定量统一燃烧。所以我知道他在干什么。
同时我脑中有个声音开始响起,像是某个地方的民调,我判断不出是哪里的,这东西在我看来都一样,苏格兰也好,冰岛也好,没多大区别,但这时我的灵感像攀登到一顶峰。
我沉浸其中多日,哑巴在我回家的楼道处拦住了我,她只穿着一只鞋,白色的有蕾丝花边的袜子上充满污啧,肩带滑落,她只是平静的注视我,我知晓发生了什么,我问有事?随后又自嘲的笑了笑。我说要不进去坐坐?她没摇头亦没点头。我决定不去管她,走上楼打开房门一瞬她冲了进去,然后她径直走向厕所将纸篓提了出来,并指着那里面纸上的字递到我面前,我没说话,就这样僵持了一会她突然红了眼松开手,让纸篓直直的坠落下去。她推开我出了门,我听到上楼梯的声,转而又听到楼上开门声,原来她住在我的楼上,而我却没丝毫的察觉。
纸落了满地,风一吹,散向四周,月光从窗户倾泻而下,照着纸,照着不是诗的诗。
月光出来的同时一切变的静悄悄的,我脑中的民调声越来越响,吵的我受不了,我喝了些高粱酒,昏昏沉沉的敲响了楼上的门。
我说对不起。她邀我进入家里。我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沙发一下塌陷像是要吞噬我一样,我揉着脑袋,透过指缝看到她用食指和拇指夹住一支烟,低下头大口大口的吸着,大口大口的吐出。我说我有个朋友抽烟的方式跟你一样,但这样抽上头。她说这事用不着你管。她开口我竟丝毫不诧异她会说话,就好像我一直就知道她会说话。她问我为什么不承认那些是你写的。我说我只能承认那屎是我拉的。她没在说话,我问她要了一支烟,点燃,借着清冷的月光看着烟上升消失。我说你觉不觉着月光很像桂花。她说你听到什么声音没?我说什么?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我便乖乖的闭上了嘴。过了一会她指着我的头说,是从这里发出的,像是某种民调。我起身走到门口时她说已然这样,为何还不开心点?我转过头,她面朝窗外,沐浴在月光中,更确切的说是像披着一层月光。之后我听到一声猫叫,醒来时正躺在自己的床上。
我请了两天假,因为那天起床后一下不知道该做什么,陌生感从四周雪白的墙壁上向我压迫而来,在流水线上我应该怎么组装纸箱也忘得一干二净,我想我需要休息,这期间除了上厕所我一直待在上楼的楼梯口处,我想知道她的作息时间。可我只能一次又一次的接受失望。
休完假的第一天老徐便过来找我,他愤怒的眼要喷火而出,问我跟杨叶是什么关系。我满脸疑问,我说杨叶是谁?他显得怒不可遏,踹了我一脚,我弓成虾样捂住肚踉跄后退,黄豆般的汗珠像雨后春笋一样冒出滴落。他骂骂咧咧,质问我什么时候勾搭上杨叶的,她多会成为我马子的。我蜷缩在地,像还在母体内的姿势,这让我多多少少有了些安全感。我沉浸在这安全感中时有香味冲入鼻腔,哑巴过来替我擦去头上的汗珠,我没开口,她不会说话,但一切都已说明了一切。其实我不是不想说而是那时我痛的已经说不出话,却不是因为肚子而且脑袋,因这一脚我又得以休息一星期。
躺在家中,我只能一页又一页的写诗,只有把今天的灵感全部写尽我才不会头疼,纸上写满了,就去厕所手纸上写,我来不及关心她的作息时间,某晚她却不请自来。她想开灯,我紧紧箍着头说不要,她只好点燃一支蜡烛,拾起一张借着飘忽的烛火读起:
“我不是战士
好吧
刺我一剑
没死
我起来打碎这操蛋的生活
倒下
好吧
我要诅咒这天空与大地
经历过痛与站立
才会破茧”
她摇着头,飘忽的烛火使她的脸一会儿明一会儿暗。在半明半暗中她说你太愤怒了。我说这就是诗人,不然我就在沉默中崩溃。她给我倒了一杯高粱酒,我一饮而尽。就躺倒在地上,躺倒在写满不算诗的纸上,黄色的纸张在烛火下显得更黄,像极了因缺营养而脸色蜡黄那种黄。我问你为什么在外面不说话?她说没什么想说的,或则不值得。我说我难以高兴。她递给我一支烟,我就侧躺叼着烟抽,任由烟灰落在衣服上。
她说为什么他最后见得一个人是你。
我没有开口,烟蒂掉落点燃了身下的纸张,又被我的眼泪浇灭。她叹了一口气,“也是,只有这样人才会永远年轻。”
我问意义在哪里?
她说为什么要去刻意寻找意义,一切都人为的安排上了意义还有什么意义?
“难道要像楼上那个老头一样。”
“你不觉着我们很久没有目的去做点什么。”
“那只猫呢?我听到过它的叫声。”
“你想说什么?”
我用手敲了敲头,“养猫其实挺好的,猫这种动物永远是冷淡的,你没了食物它会离去,你打骂它会离去,你长时间不在家它也会离开,哪怕一起生活七八年也如此,没有主人宠物这类关系,也不留恋你,它跟你就是平等的,不像狗,它留恋你,被奴役,忠心耿耿,这样一比较,猫跟人真的很像,所以那么多人才喜欢养猫,没有太多关系,某一天醒来,身旁空无一物也不会有情绪波动,日子还能继续下去。”
她舔舐了一下嘴唇,这时窗外吹来一阵风,蜡烛就此熄灭,微弱而昏黄的路灯悄悄爬上了窗,却未曾继续步入其中,而她就此离去。
重新回到工厂,我脑里的民调已经不响,我敲开了领导的门,我说那张纸压根不是你在厂里捡到的,是你从厕所纸篓里拿出来的。他脸色变暗,说你如何证明。我说我无法证明,甚至那上面的屎迹我都无法证明是我得,你甚至都不知道那是我仿照白鹤林,你不会懂得。
出了厂,天上的云彩一下就变的很多,遮挡住了太阳,我返身走回厂子,第一次步入三车间,走到杨叶面前,我说从退学到回来期间我确实见过他一面,他问我有没有那么一刻,你突然觉着前方的路清晰明了,心底也变得澄澈清明,而面对这一切时你犹犹豫豫的在想到底该不该问自己一声,眼前的如梦如幻,亦真亦假,不可知,因为雾很快就会重聚蔓延。
她疑惑的看着我,而后突然抱住了我,我知道老徐走了过来,但我管不了那么多。
我问那只猫叫什么?
她茫然的摇了摇头。
我说就叫鲸鱼。
她点了点头。
出寝室门那天我其实听到他嘀咕了一句什么,他说当然,这是个借口。
现在,我早已不再写诗,但某天我脑中又突然响起了那个民调,最后我终于掀开自己的头盖骨,那里面有个小人在舞蹈中陶醉着,看到镜中的我惊愕了一下,但也仅是一下,随后它又舞动起来,像随风的蒲公英般优美轻柔。
当然,这是个借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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