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回忆(30)

作者: 汉天真 | 来源:发表于2021-07-23 10:52 被阅读0次

    正在愁肠百转的时候,我忽然被安排进了大队学校,当起了老师。在当时这可了不得,这意味着我的身份不再是农民了。只可惜是民办老师,要你上你就上,要你下就下。

    还记得接到通知的前一个周,我读小学四五年级时的马金才老师,也就是得志的二舅,托人给我捎来一本初中语文教材,并指定我写一篇关于某一篇课文的读后感,这个我才不费力呢,文章大意懂了,一挥而就,一篇很好的读后感就成了。我不知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收答我的“答卷”后,他立即回信“,,,视同学辈间,及你者断然无。你马上要来大队学校,事前我是极力推荐你的。不过这话你不要跟别人说,,,”大队征询了马老师的意见这是肯定的。他外甥得志没被他推荐,却推荐我,我也相信,我小时候他就挺欣赏我。我能到学校,之前我写写划划出了点名,大队干部早也知道,这也是原因之一。

    过了天把,校长亲自来叫我上班。原来是这回大队小学附设了一个初中二年级班,大概是这届学生人数太多,原中学里实在装不下,中学教师人手不够,而各大队原有的小学教师能胜任初中教学的又很少,只好重新物色。这样一来,就给我一个机会。很快我就和早我两届的高中生马晓龙搭档把这个20多人的初中班接下了。我也只比一般的学生大两三岁,有个女生和我同年的,一样大。我没有一丝一毫的畏惧感。我就胸闷有点烦。我二弟也在这班上,当班长。他好像也有气管炎。

    又过了两周,龚二林~马晓龙高中同班同学也进了大队小学,并接退了原任校长。他有个哥哥早年上大学如今在某市海运码头当点官。

    又过了些日子,大概是十月初,一个大消息传来,要恢复高考!整整停了10年,“高考”几乎被人们遗忘了,开始人们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是真的吗?不过很快就得到了证实,报纸上这已经是一个重要的话题。

    我们紧张着,兴奋着,仿佛终于看到了出路。高考的传闻很快就变成了现实,我们可以立即前去高中母校也就是区文教组所在地那里报名参加十月份的正式考试。报名分大专,中专,我素来就有点好高骛远,我没多加考虑报了个大专文科。马晓龙报大专理科,得志丶龚二林他们报中专。

    所有的学校此时都成了议论高考和准备高考的中心地。我报名之后才发现自手无寸铁,只有高中时两本几十页的数学书。我在求人方面脑子最不开窍,其实我去高中找高老师赵老师弄几本书应当是一点问题也没有,他们是挺喜欢我的。我没想到找他们,总怕麻烦人家。马晓龙想到了,据说他就是找他高中老师要的书,才看得津津有味。龚二林他哥哥给他寄过来一大堆书。我们家里长期没有钱,我从来没在书店买过一本书。

    区里还组织过社会青年去听课呢,我也去凑了回热闹,好几百人,远远的前面黑板根本望不清楚。

    马晓龙多次和他的另一个老同学在我们教室的黑板上演算对数习题,我没看懂。

    一天,马晓龙举着一张报纸远远地招呼我快过去。原来是人民日报上登载了长篇报告文学《哥德巴赫猜想》。此刻,这整版的大文章简直是火上浇油,仿佛我们马上就要冲到世界科技前沿去。马晓龙喷着鼻炎的臭气宣称:只要他一考上大学,他就要当数学家。

    据说上面给各大队学校发来不少高考复习资料,反正我是没看到一页。龚二林是校长,马晓龙是鬼精鬼精,马金才老师的二弟也正准备着高考,这还哪有我的份?

    一转眼十月会考的日子就到了。从报名到考试就这么个把月时间,对我而言太仓促了,没看过一本像样的书。

    接到通知,高考考场在县一中。自带10元伙食费住宿费,这是我母亲问了两三家才借到手的。六爷是大队出纳,我母亲首先找他借,他凶巴巴的一口拒绝:“没有没有没有!”

    最近几个月,我的身体毛病又出现了新的状况,动不动全身火烧火燎般的燥热,以前这燥热也有,但没有现在这样经常。我热得常常大汗淋漓。胸闷缺氧感早已弄得我成天不想说一句话。

    我就背着这沉重的包袱来到县某招待所,很痛心地交出了那10元钱。住宿10人一间,吃饭10人一桌。晚上失眠还不可怕,最怕吃饭,一口吃下去,人就呈窒息状,呼吸停止,热汗从背心丶额角立即漫出来,直致大汗淋漓。不知道这几餐我是怎么吃的,只记得有两餐因为害怕燥热我没吃,一个人躲上大食堂外一角直掉泪。

    人家谈笑风声,从容自如地在食堂里大吃大喝,好不幸福!来这里的一千多人,没有一个人像我这样,这受的是什么罪!

    我们来到了县一中。十月底的那天,寒风阵阵,乌云低垂,人们穿着厚厚的衣服还有点瑟瑟发抖。在入考场前的半小时,全体考生被召集到大操场上,我被人群挤在中间了,像是被不透气的墙包围着挤压着,窒息发热,躁动冒汗。我几乎像邱少云一样坚持着坚持着,没夸张,完全就有那么难受,一种看不见的烈火在我内脏燃烧,比死还要难过,一口气也吸不过来。

    高台上的人却还在谈兴正浓:“,,,挑选,,,考验,,,沉着,,,”我觉得这人的讲话太长了!我闻得见从衣领处冒出热汗味。他妈的,我这样就算考起来了,也读不下去,这可恶的胸闷燥热究竟是怎么回事!

    面对试卷,不管做不做得来,我都不为此心慌,就只怕这热病。监考老师先叫我莫慌,过一会儿叫我解开衣服,最后建议我脱掉棉衣。我不好意思脱棉衣,热浪在棉衣和皮肤之间聚集着,似有爆炸的可能。背上像藏着烧着了的木炭。手却像死人手,几乎接近零度,这是一惯的。我时时把这“宝手”插进内衣,平贴腹部,起到了一点调节作用。

    考个鸟!

    旁边那人每场考试写下名字,之后再不提笔,一心抽他的香烟,一动不动,这样约摸半小时,看了一下白胖的手腕上那颗亮晶晶的手表,霍地一下站起来,跨出考场。每场都这样,最后一场干场干脆没见他人影。我好歹算是把所有的该写该填的都划满了。

    5场考试,在招待所住两晚。一回到招待所,有人夸夸其谈,有人唉声叹气。

    一个月以后,在招待所里夸夸其谈的人个个榜上有名,马晓龙迟点得到消息,据说最后他是在区邮电所守了几天几夜才拿回了本省某名牌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金才之弟银才在考试那几天始终未见其人,最后和我一样名落孙山。当年那些从考场出来喜气洋洋的人,我肯定他们有相当一部分是抄别人的,考场里前后左右一览无余,见大鬼了。可惜我旁边那些个死鸟,一窍不通。

    我不仅名落孙山,还遭到了另外的惩罚。在大队书记李向东喝醉了马晓龙家的喜酒之后的第二天,学校接到大队通知,要我到水利工地搞一段劳动。我没问情由,挑着被子跟本小队的人一起去了。目的地是20里外的玉港大队。老庚得志也去了。

    这半个月的劳动过程是我有生以来最为煎熬的。晚上一躺下胸口就闭闷得要死,白天燥热得发狂,总是大汗淋漓,这大冷天丝毫也减轻不了身上的那股莫名的闷热,比火烧还难过。这应当是肌肉和器官缺氧的标志。

    村里的人见我这样,以为我得了绝症。不少人都幸灾乐祸,特别我那大叔。

    不管寒风如何劲吹,也降不下我体内和皮肤上的热度。我特别怕太阳,早晨它一露头,我身上的火就像汽油一样很快就要点起来。舌头似乎也肿胀了,说话有点不听使唤,词不达意,别别扭扭。嗓子好像也变了调,脑子有时有些模糊。偏偏这样,有人爱找我寻开心,大我两岁的金发就故意跟我问东问西,有回他莫名其妙地火了,对着我:“你哪不知道?我是雾露天嘛!”“雾露天”是很瞧不起人的话呢,“糊涂虫”的意思。

    有回在大坝上与连长龚大头碰面,我向他打招呼呢,他眼光里流露出避之不及的样子。

    别人还能换下上锹的活儿,我这上半月就一直挑,没换一下。

    我晚上燥热又好一点。只要不躺下胸闷也不太明显。

    有天晚上春发讲了个偏头和聋子的故事,这故事虽然很有名,不是他编的,但此刻我觉得他讲出来是针对我的:偏头,我二舅是方圆几十里这个身体缺陷的典型,而我这“聋子”说不定什么时候又来光临一下。

    为了把气氛搞得生动些,我那大叔把手里的烟蒂一扔,双手插进袖口,跟人家出了个谜。我挺喜欢猜谜,想了一会,抢答道:“拉肚子!”

    我的话音刚落,笑声差点把瓦片给飞了,咯咯咯,哈哈哈,嘻嘻嘻,,,那个金发差点没笑死,他把头上的黄军帽取下来,高高抛了几下。

    我不知道有啥好笑的。等大家笑完,大叔紧接着仿佛没头没脑地说:“我老大那年下雨天上屋捡瓦,从梯子上摔下来,头脑壳上摔了个大窟窿,当时昏死过去上半小时,我大嫂抱着他直哭。此后,他脑子糊涂好多,,,”他所说的“我老大”就是指我父亲。他颇为深奥地这么讲一番,其实挺好懂吧,那意思就是,我,之所以这么蠢,就因为我父亲曾经摔坏了大脑,我父亲不行了,而我,因为遗传原因就更不行了。

    这说完了,他又很生他讲了一个恩将仇报的故事,寓意非常明显~看到别人倒霉千万不要管他,最好是落井下石就最对了。

    第二天晚上有几人要打扑克,三缺一,有人叫我去一个,我一去,那三个人把牌丢了,不打了。你看看,,,

    我什么都没说,但我永远记在心里。大叔此时一定暗暗得意,暗暗称奇,前年(1975年)他把我爷爷那抬出去的棺材又推回我家,好灵验!果然有效!只可惜了没一直“效”下去,最终呢,我父亲活到了83岁,如今我62岁还显得挺年轻;他呢,47岁时就死掉了,那年在他快咽气的当儿,我特地进到他家看了一下,见他那垂危的样子,实话说我心里挺爽。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我的回忆(30)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hdiuml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