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农村。
富有。贫穷。
显贵。低微。
强大。弱小。
鲍子尾,一个在城市身兼数职的高级建筑师——没错,既会开塔吊,又能绑钢筋,干得了木匠,做得了瓦工。
鲍子尾的父亲喜欢水浒传,尤爱里面的林冲,林冲又称豹子头,而鲍子尾的父亲向来认为宁为凤尾不为鸡头,干脆就把儿子唤为鲍子尾。
鲍子尾不孚众望,高中刚毕业离开农村去城市工地搬砖去了,搬了十年还是在工地打工,但起码逐步成为了一名技术工种,父亲却还是对他丝毫不满意,每日的电话少不了责骂,可鲍子尾不以为然,自己的小日子虽然幸福,倒也满足。
元旦,鲍子尾返乡,街坊邻里夹道欢迎,看到他便开始欢呼雀跃,鲍子尾不解,问道:“你们怎么突然对我态度这么好?”
“啊?有么?这不是应该的吗?你可是咱们村子里出去的大工程师啊!”
“工程师?”鲍子尾一愣,想了家中虚荣的父亲,忙不迭道,“哦,对,多亏了乡亲父老的栽培,你们就是我的再生父母,你们对我的恩情鲍某没齿难忘啊!”
说罢,一堆人簇拥在一起,涕泗横流。
村子上面的太阳逐渐向西斜去,那张俊俏的脸庞被一朵不知从何而来的乌云遮挡住了,天空大概触景生情,平添几分感动之意。
“爹,你咋又拿我吹牛逼呢?你不是说做人就要守信,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吗?”鲍子尾回到家,开门见山道。
鲍子尾的父亲倚靠在破旧的沙发背上,眼睛微闭,将手里已经快灭掉的烟塞进嘴里用力地吸了口,缓缓地睁开眼,骂道:“你这死崽子,你要真的能耐我不就说实话了吗?我不要面子吗?你没看到这样全家都更有面子了吗?”
这些年,鲍子尾每次回到老家都能听到一些闲言碎语,无非是说他妈走得早,父亲整天不务正业,教不出什么好鸟,学了几年书,最后也不过去工地当个农民工。
要知道,那些说闲话的人的家里也基本都是在工地干活的。
“可……那我也觉得不好……”
“有什么不好的呢,反正都是在工地上干活的,至少这样我们很快乐,我们也没利用别人或者因此贪了便宜,对吗?”
鲍子尾对父亲的话找不到反驳的地方,只是隐约觉得这样的尊严也算利用了别人。闲谈间他听说邻居王婆家的小儿子丢了,据说怀疑是在村口被人贩子拐跑的。
“小孩子也能卖啊?”鲍子尾一头雾水,不解道。
“很值钱的呢,五六万吧据说,这世界,什么都能卖。”父亲把烟头摁灭在沙发扶手上已经叠满厚厚几层烟灰的烟灰缸中,话锋一转道,“所以你就庆幸吧,老子当初没把你卖了换钱抽烟。”
鲍子尾有些无语,收拾收拾东西打算离开了。
“喂,这就要走啊,烟钱呢?”父亲从后面叫住了他,“我养了你16年,是需要钱的啊。这样吧,你给我写张五万的欠条,你再给我五万元钱就可以不用回来了,我又要娶老婆了,没跟她说自己有个还没结婚的孩子。”
“为啥?你生了养我不应该吗?”
“不为啥,法律规定的,你不养我我就可以告你,哪怕我生了你就把你扔了,但只要我能证明你是我的孩子,有血缘关系,我老了就必须养我?”父亲朝地上吐了口痰,咧嘴笑了笑,露出一口焦黄的牙齿。
鲍子尾有些愤怒了:“这就是不讲道理呗?”
父亲抬起一根手指伸入嘴里搅动了几下,“百善孝为先,你懂么,这就是道理。”
鲍子尾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坐上那辆十年前载着自己离开这里的大巴车内心唏嘘不已,售票员向这边走来,边走边喊道:“没车票的交一下钱哈,交一下钱。”
“到南俞多少钱?”见售票员走近,鲍子尾问道。
“20元。”
接过售票员递过来的二维码,鲍子尾打算付20元钱却发现余额不足了,掏遍自己的口袋却也只有11元钱了,他转了10元钱过去,又将口袋里的10元钱递给了售票员,解释道:“我绑定的这个银行卡只有10元钱零钱了,再把口袋的零钱给你就好了。”
鲍子尾把目光投向窗外,那轮太阳的光芒已经彻底消散了,整个地平线的最后一抹余晖也摇摇欲坠,那像极了他的内心。
很快,车子到了南俞市,鲍子尾下了车,看到车站旁的小超市门口一对母女吵了起来,女儿哭得很凶。
“我就想吃个糖凭什么不行?爸爸在的话肯定会给我买的!”女孩儿哭得梨花带雨,声嘶力竭道。
女人十分愤怒,没好气地吼了起来:“那你找他去吧!爱走不走,我自己先回家了!累了一天还得哄你个祖宗吗!”
说完后,女人离开了车站。
鲍子尾用口袋里的1元钱买了两根棒棒糖,递给了已经哭不出眼泪的小女孩儿:“好了,别哭啦。”
“谢谢叔叔。”小女孩儿接过棒棒糖,撕开袋子,开心地舔了起来,两只水汪汪的大眼睛闪闪发光。
鲍子尾转身打算离开,背后传来小女孩儿的挽留:“叔叔,我还想吃棒棒糖。”
“好。”鲍子尾抬头看了看已经准备亮起来的路灯,知道夜色已经袭来了。
“叔叔带你回去,叔叔家附近超市有各式各样的棒棒糖呢。”
小女孩儿牵住鲍子尾的手离开了车站,驶入了这无尽的黑暗当中。
几天后,鲍子尾通过网上一个论坛找到了一个人贩子,商量好了把这个小女孩儿以六万元的价格卖了出去。
人贩子戴了三层口罩,鼻梁上还架着墨镜,开门见山道:“你要脸吗?”
“不要,贩卖器官,犯法!”
两个人对上暗号便握了握手,鲍子尾热泪盈眶:“可算等到了你,东西我已经带来了,钱呢?”
“二维码呢?”人贩子一边低声说话,一边环顾四周。
鲍子尾掏出手机,打开微信的收款二维码,又把麻袋从自己三轮车上拿下来打开给人贩子看了看:“这成色,这模样,买不了吃亏买不了上当。”
人贩子将麻袋封好口拽了过去,痛快地给鲍子尾转了六万元钱。
“哎,我说,你这打算把小孩儿弄哪儿去啊?”鲍子尾心里突然有些怜悯,但这可以忽略不计的怜悯稍纵即逝,转而被莫大的喜悦感所取代。
“你管得着吗?”人贩子换了种口气,“买给生不了娃的家,卖个七八万,我也就赚一点,这风险可是大得很嘞。”
两个人朝相反的方向走去,人贩子把女孩儿卖给了一户人家,一口气二十万元,鲍子尾回到了自己的出租房,给父亲转了五万元钱,父亲立刻收了这笔钱,又慈爱得不行:哎呀,我儿子真有出息,你啊,也该讨个老婆了嘛,都奔三的人了,怕还是个处男的吧,你要真缺钱你跟老子说嘛,劳资就算卖个肾啥子的也不至于不让你结。
鲍子尾没有回答什么,拉黑了父亲,提着行李箱走进胡同里的一家小店买了盒迷烟,而后进入了自己参与建设的商业街附近的一个歌舞厅,花了两千块钱挑了个前凸后翘的女子,五分钟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次性行为,两分钟将其迷倒,用行李箱装好后离开了商业街。
“卖肾你知道去哪儿吗”, 鲍子尾把这句话发给了人贩子,却发现自己已经被拉黑了,无奈之下鲍子尾再次来到论坛,找到熟人问了问,知道确实有不少人收肾源,找了一个人约了见面。
“你要把肾卖给哪个哦?”鲍子尾又没忍住,再次问了起来。
“你管得好宽哦?人家为了买手机卖了个肾,然后发了财,又想再加个肾,你晓得不?有钱啥子都有,有钱人的家里面冰箱里都有好几个肾,有得事没得事都要换一哈,你啷个晓得?”
鲍子尾现在有了十万块钱,他打开浏览器,搜索“如何可以一夜暴富”,跳出来最多点赞的回答只有四个字:抢劫银行。鲍子尾犹豫了很久——比他第一次性生活还久,那一夜他失眠了,自己应该可以见好就收的,可是人啊,总是有贪念的,人也卖了,肾也卖了,也不差再多点坏事儿。
鲍子尾联系到了黑市的人,买了枪支弹药防弹衣,甚至人家还送了他一个手榴弹。
晚上五点零六,鲍子尾来到了市区最繁华的一个银行,他觉得自己是五月初六生的,这样的时刻也比较吉利。他举起枪,结结巴巴地喊出了自己的口号——不,是意图:“打……打……打劫。”
鲍子尾抢到了五百万元起,骑上自己的电三轮离开了现场,又打了一辆顺风车拖着自己的三轮离开了这座城市,回到了自己生活了十六年的那个村子。
到村口的时候已经日上三更了,但令人疑惑不解的是,这次一个欢迎他的人都没有了。
鲍子尾随便找了户人家,人家看到他后吓得面色惨白:“你……你不是死了吗 ?”
“哪个龟儿子说我死了?”
“你爹,你爹说你……说你出车祸了,再也……再也不回来咯。”
鲍子尾骂了句,又问道:“王婆家的小孩子找到了没有?”
“找到了找到了,可据说人贩子又把王婆告了,说什么签合同了,自愿卖孩子,拿到钱又说是自己偷走的……谁晓得到底是啥子情况嘛……还有事没得?没事我就先走去耍起了哈……”还没等鲍子尾回话,门已经关上了。
鲍子尾知道自己已经无家可归了,也不屑叫这样的人成为父亲,他打算离开这里,去其他村子生活,越远越好。鲍子尾骑上三轮,却在一个拐角处撞倒了一个年迈的老人。
本应该火速逃离的鲍子尾看着眼前在地上打滚的老人突然有些悲伤,下了车,将老人一把扶起:“没事儿吧,大妈?”
“公了私了?”老人昂起了骄傲的头颅。
“您这是讹人?”鲍子尾看清眼前的人后大惊失色,“王婆?你孩子找回了?”
“我啷个晓得你是谁?我要死了,你给我钱,不给我钱我就去告你!”
几个月后,已经住进监狱的鲍子尾摸了摸口袋,从里面掏出了仅有的五角纸币,他看着那张纸币,傻呵呵地笑出了声,而后撕碎了纸币,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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