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味道

作者: bc6766c104f6 | 来源:发表于2018-09-19 14:13 被阅读63次

    七月十五,是个宗教节日,道教称“中元”,佛教称“盂兰”。但在百姓眼里,只是个鬼节。和清明、寒衣一样,每逢这些祭祀节日,人们不免悲切切一番,纸钱要烧,供品要上,甚至要洒几滴眼泪的。

    天一直阴着,正应了这节日的氛围。刚进家门,雨就来了,连车上的东西都没卸,人先窜进了屋子。嘴里啃着刚煮好的玉米棒子,眼里盯着院里的雨点儿,“噼里啪啦”一阵子,停啦!有点像孝女的眼泪,来得快去得也快。

    农家出身,就跟土地和庄稼亲。离家快四十年了,每逢回到家乡,总要去地里走走。没有目的,只是走走,只是瞅瞅。以前,只是自个儿一人,这几年多了个小胖娃跟着,甚至姐和小雨也陪着,其乐融融。

    还是先村北后村西,但姐说村北道上草棵子长得疯,就领我们往东绕。该有几十年没来过这边了,记的曾经是坟地。还记的坟地东缘的道边,有我六岁的妹妹。记忆里的这个触点尽管模糊,但肯定激活悲凉,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夏秋之交的时节,雨后的地里洋溢着清新与清爽。

    玉米叶子上的雨珠犹存,有点像孝女的眼泪,晶莹剔透,不擦自留。

    来为孝女擦泪的,竟是只蚂蚱。显然,这是只刚刚面世的雏儿,轻得不足以晃掉叶片儿上的水珠。它还不懂得害怕,尽管也全身盔甲,面目有些丑丑嗒。其实,丑也是一种盾牌,有时甚至称得上武器。

    这个红蜻蜓也极端地配合手机,哪怕不足五公分的距离。也许,这个世界早过了我儿时以抓蜻蜓和各种昆虫游戏取乐的年轮。要知道,信任也需要世代的基因。现在的昆虫越来越少了,但并非少儿的扫把和网兜捕捉,农药才是它们灭亡甚至灭绝的死敌。其实,农药灭绝的不仅是昆虫,还有人类。你不信他不信,反正我信!

    难得一见的,不仅是昆虫,还有童孩时期我所熟悉的草们和花儿。地里都打过除草剂,只有道边还有些草棵子,有的还能叫得上名字。这开着小黄花的该是苘麻子,老家叫苘蒡(qingbang)。记的苘麻杆子在泥汤里沤过之后,剥皮晾晒可拧作麻绳。但它的籽可食,据说还有清热、利湿、解毒的功效。小时候常吃那嫩嫩的白色颗粒,淡淡的甜味,并非书上说的味苦,而且成熟后籽变黑变硬,炒着吃极香。前些年在安平,虎程用农家菜招待,才知道炒苘蒡籽竟成了一道家乡名菜。

    还有些草棵子像水柏子、谷谷妞儿、涝里和野蒺藜,乱七八糟蓬蓬勃勃地长着。之所以夹杂着一些干枝枯叶的,是因为前些天太旱了。姐说,“就这几天才下雨,下起来又没完没了。十来天前,还旱得地冒烟儿呢,浇地就热死了好几个人。”她还说,“一旱,这棒子也授不好粉,不长粒儿。”

    此时,农家出身的我,才知道这玉米穗上的像小虫样儿的东西经风一吹,落到玉米须子上叫授粉。这可让某人笑话我半天,早知如此,在群里问下连相多好。

    前面,小雨和胖娃早疯跑去了。这是刚修的水泥道,一改乡村大田的路网质量。据说是上面投钱,专款专用。所以,尽管村里过道甚至车道还泥泞着,而大田里的机耕道都路面硬化了。“知足吧!想想你小时候,一下雨这道就没法走。”

    是呀!我眼里恍惚走来一个背草的嶙峋少年摇摇晃晃,硕大的筐子一根细绳勒着大捆的草,几近崩溃。还有,多少次从付佐下车,步行十里,沿这条道回家。一次,走到北洼,实在累了坐在地上歇歇,遇到树刚婶子用自行车驮我回家。可是,婶子已经多少年没见了,听说在广东随儿子生活。我明白了,原来我当年是从这条道离的家,也只能从这条道回家。即使,后来县城有铁道了,回家都从街上走。再后来,大广高速也通了,汽车都从街上过。但我回家,都得补上这一课。

    道,还是那条道。只是,土的变成水泥了。车多了,却少有人走。

    总算遇上个老乡亲,是老勇哥带着小孙子玩呢。后来,又遇上双成哥,则是一车拉着俩。车上还有把大伞,两个小娃娃在伞底下,一见我就躲。

    姐和他们说着话,都说地里没活,就是到地里转转。我理解,这相当于城里的兜风。不过,这可不是年轻人的疯耍,而是享受。这空气,这风景,还有小孙儿陪伴着,小车慢悠悠地开着,多得!看得我都想,咱也快退休。不用说,姐肯定欢迎。

    转着转着,天竟慢慢晴了。爬上果树的豆角秧子不用再搭架,那长长的蔓儿俏皮地伸向天空,无风也摇呀摆的,那叫一个曼妙。

    过杜家坟,那里地势高。野苘蒡长进了云里,我又像儿时钻进了苘蒡地,那叫一个恣意。多热的天儿,也不晒又透气。

    天色渐渐暗了,该回家吃晚饭了。俺们都去地里玩了,家里只姐夫一人忙着。都一大桌子菜了,我直说“够了,吃不清”,但他还在炒着。

    姐夫知道我的口味儿,总也不忘煎小鱼儿。也许你根本闻不了,可咱偏喜这泥腥味儿。

    沃北灌肠是家乡的特产,每次回家必上一盘。除了解馋,还常带着回京,家乡的味道总也令人留恋。

    其实,最为留恋的还是大铁锅熬的粥,红薯煮烂香甜可口,喝上两碗也不够,直到肚皮撑得挺难受。

    第二天,大姐早早来了。迎接她的,也是一阵雨呀。正是上坟烧纸的日子,天阴且雨,有泪纷纷。还好,早饭后雨适时地停了,可见老天爷怜见则个。

    有诗道,“又到中元送袱钱,晚风无语送青烟。时光老去人非昨,只有哀思似去年。”不过,我老家的上坟,除大年三十是下午,其他的祭奠节日都在上午。

    奶奶和爹娘的坟茔都在村西,雨后的蒿草将墓地全都遮蔽。还好带了把小时割草的刀子,清理了杂草才把纸钱燃起。烟雾里,奶奶和爹娘的音容笑貌浮现,多么想老人家还健康在世等我年年回家相见。可是,家回了,人没了。东屋炕上不见奶奶端坐,西屋炕下不见老娘忙活,就是院子里也没了爹的身影,那些锯呀刨子都生了锈,姐也没舍得扔,一直留着。

    其实,七月十五悼亡节,焚的不是纸钱,是情感;送的不是供享,是亏欠。有谁敢说不欠父母的呢?我敢说,我欠很多。我知道,没法还了。即使清明、中元、寒衣和大年三十,每每返乡上坟,也圆不了对奶奶和爹娘的思念与欠疚。“子欲养而亲不待”,痛哉!

    还是那个院子还是那座房,还有些树的叶子和花香,又多些豆角、苦瓜和丝瓜,还有大葱、韭菜和南瓜。“让装就装上吧,别客气!”

    “姐,把那剩的鱼给我也包上。还有,两张饼。”

    我想,把家乡的味道全装上,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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