溜红薯

现在酒店吃饭，很多人喜欢点红薯，说是粗粮，营养，我不喜欢。小时候红薯是主食，又经放，还便宜，所以天天吃月月吃年年吃，在学校肚子咕咕叫着放学回家，时不时就是一大碗红薯在等着。红薯虽然便宜，但是买总要花钱，于是不花钱还能搞到红薯的“溜红薯”，是那时家家户户都要忙活的一个环节。在很多农活里，我心里觉得最有意义最有价值也最喜欢的事，就是“溜红薯”。溜红薯，就是在生产队收获过并第二次刨过、犁过的红薯地里，经允许再次用三齿耙精心把整个地块边边角角全部耙一遍，把经生产队社员多次深挖后偶尔漏掉的红薯再刨出来，说起来好像很不容易，其实运气好，一个下午塯的红薯也够家里吃上两三顿。

溜红薯主要是半大的孩子多些，大人要在生产队干活，很少参与。大概七八岁的时候开始跟在大孩子后面学着溜，溜红薯需要工具，一般是一个藤条编制的篮子和一个三齿耙，三齿耙刨地篮子装红薯。溜红薯有时要跑很远，跑很远时篮子不方便，会提一个布袋装红薯。大家吆喝着去溜红薯时，都把篮子提手㧟在肩膀，三齿耙反扣在篮子上，三齿耙的把向下竖在右腿边，不由自主就有威风凛凛的得意劲。我当初得意不起来，学着溜红薯时家里没有合适的三齿耙，说合适，是因为我个子小，要小些的三齿耙，大的家里有，但是我提不动。家里有一把砍高粱（老家高粱叫黍子）的“黍黍铲”，把有两尺来长，铲面也就十一二公分吧，让我拿着去塯。这把黍黍铲溜红薯其实不行，一是把太短用不上力，再就是不是三齿耙是“铲”，溜到红薯也经常铲断，很难塯到完整的红薯。为了得到一把可以让我威风凛凛溜红薯的三齿耙，天天放学都要和爹妈嘟囔，后来可能被我嘟囔烦了，也可能看我塯红薯技术越来越娴熟，家里经常堆着我溜回来的半半拉拉的红薯，溜了一两年后，妈妈终于给我买了把三齿耙。那把三齿耙很精美，细长的齿大概有一二十公分长，宽十五六公分，爹爹帮我找了一根大杆杖粗细的桑木把，爹爹打磨这根耙子把很细致，把上有几个结疤略略凸起，但是都光光的，塯起红薯一点都不磨手。

红薯地经过生产队几次深挖后，大家就知道会同意溜了。一般是下午三四点钟，之前也都会互通信息，大家三三两两围在要开塯的红薯地边上，耙子早就在手里攥着，生产队看地的或者干脆就是队长，等地里公家的东西都收拾完后，会对着四周喘着粗气的人喊，“开荒儿了”，于是大家一拥而上都跑到红薯地，开塯，刹那间会看到地里三齿耙飞舞，夹杂着大呼小叫，场面很壮观。刚开荒儿的地块红薯多，好溜，运气来了，个把小时就可以把自己的篮子溜满！有时溜满一篮，还可以小跑回家把红薯倒下再跑回来溜一次，美！

溜红薯主要是技术活，一定要从地块边角往中间溜，因为红薯地经几次深挖后，红薯最可能残留的是边角，大家都从边角开始刨，所以，占据一个边角后，再依次向地块中间推进。我们那时要上学，赶上地块“开荒儿”的时候很少，如果没有赶上“开荒儿”，去溜的地块可能被大家溜过多次了，这时再溜就更需要经验，一定要选择看起来不是新鲜土层的地方，先要刨两下看看土层是不是均匀，如果新鲜、均匀，说明前面已经有人仔细塯过了，再溜到红薯的可能性很小。不过，溜这种地块耐心也很重要，如果三耙两耙没有红薯就再换地方耙，很可能半天也溜不到一块红薯。

溜红薯安全也很重要，溜的时候三齿耙高高抬起超过头顶再快速落下刨向地面，有经验的人塯的时候一般就自觉保持一定安全距离，我的一个初中同学现在老家做副局长的，溜红薯时头顶就被自己哥哥的三齿耙刨了，运气好，刨掉一块头盖骨，送到医院人抢救过来了，至今头顶缺块头骨，生气时可以看到那块会鼓起来。

有一次放学和一个现在老家做保险公司老总的同学一起去塯，还是拿着黍黍铲的时候，一块地一看就是红薯地，没有人，我俩就开始塯，嗬，一铲下去就是一窝红薯！很快篮子就装满了，那个同学也把篮子装满了。我俩心里美啊！一琢磨，回家走到半路，拐到一个河边，在河滩沙子堆里把红薯埋了，做上记号，折回去继续溜，很快又是一篮。记不清溜到第几蓝了，红薯地那头一个人突然大叫，“谁家孩子，快走，地还没开荒儿！”，我俩吓得把篮子红薯倒掉就跑。不过那个人也没有追赶，还喊我们回去把自己塯的红薯捡了。那次红薯溜的最多，虽然是黍黍铲，被铲破的也有限，把埋在沙滩的红薯挖回去，倒在地上大大一堆，我那几天在家里进进出出，总要回头看那堆红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