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吊瓶上,反射出来的光芒刺得赵小军睁不开眼。他决定豁出去了:“胡医生,我是装的,我根本没有抑郁症,我是想逃避训练才装病的,我有罪,我愿意承担连里所有的公差勤务,求求你千万别再给我打针了。”
胡医生捏着赵小军的胳膊,用酒精擦了擦:“小军同志,你要尊重医生的专业意见,我说你有病才有病,你自己说了不算,你不要以为自己病情稍稍好转就掉以轻心,抑郁症是会反复发作的,出于对你负责的角度,定下的疗程,咱们必须走完。”
“那为什么他不用打针?”赵小军向后一指。
“谁?”胡医生回头。赵小军噌地一声从窗户跳了出去,准备到连部找连长指导员彻底承认错误。这时文书正好钻了出来,一声尖利的长哨:“全体人员楼下集合!全体人员楼下集合!”
隔壁两个连队也几乎同时吹了哨,篮球场上不一会儿就黑压压挤满了人头。
董连长站在队列前,脸色从未如此难看过,他统一下达了口令,稍息,立正,正准备向队列右边敬礼,身高一米九五的赵营长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董连长敬在半空中的礼只能硬生生收了回去,匆匆跑了下去。赵营长走到队列前,挨个把第一排的新兵打量了个遍,看的人心里发毛,突然大喝一声:“董振俊,出列!”
董连长跨步出列。
“内务条令第一百条,你背一下。”
“是!军人不得购买、传看渲染色情、暴力、迷信和低级庸俗的书刊和音像制品。”
“第一百七十九条呢?”
“连队应当组织军官查铺查哨,每夜不少于两次,其中一次必须在23时30分至次日5时之间进行!”
“你们三连最近有没有按要求查铺查哨?”
“每夜两次查铺查哨,均按时间要求进行!”
“发现什么情况了没有?”
“报告,未发现异常!”
“那这是个啥!”赵营长从兜里掏出了个物件,不偏不倚扔在了董振俊的脸上,董振俊仿佛只是被风吹了一下,丝毫不动。
“徐宏彬,出列!”
“是!”指导员仿佛早已料到,回答地很快。
“你转过去,背对着队列。”
赵营长踱着步,走到了三连的后面,捅了捅赵小军,轻声说:“答到。”
赵小军一下慌了神,以为自己装抑郁症的事儿已经败露了,声音颤抖:“到!”
“徐宏彬,报出这个兵的姓名、生日、籍贯、身高、体重、血型、家庭住址、父母姓名。”
“是!姓名赵小军,1994年2月18日生,籍贯吉林四平,身高1米79,体重145斤,AB型血,家住四平市解放路322号国丰花园c栋211室,父亲叫赵东山,母亲叫连晓翠。”
“回答体重用公斤!”
“是,体重72.5公斤。”
赵营长又捅了捅二班的一个新兵。
“姓名郝会龙,1995年12月1日生,籍贯江西鹰潭,身高1米72,体重63公斤,A型血,家住鹰潭市铅山县八一村,父亲叫郝云标,母亲叫张芳。”
“父亲手机号多少?”
“18852392199。”
赵营长后退了几步,张若谷的声音单薄纤细:“到!”
“姓名张若谷,1994年5月11日生,籍贯浙江温州,身高1米80,体重71公斤,O型血,家住温州市绣山路117号帝景庄园31栋1103室,父亲叫张云帆,母亲叫贺薇。”
“张若谷是哪个学校毕业的?”
“北京大学数学系。”
“你跟他谈过几次心?”
“两次!”
“他有什么兴趣爱好?”
“张若谷爱好登山、游泳,以及军事知识。”
“有没有发现他有什么问题?”
“报告,没有!”
“你有本事把新兵父母的手机号都记住,这么个大活人放在你的连队,他有什么问题你都搞不明白?”
徐宏彬没有回答。
“入列吧。”
“是!”
“董振俊!”
“到!”
“我刚才扔给你的是啥?”
“报告!不知道!”
“拿过来!”
董连长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递到营长手中。营长把东西举在半空中,确保队列里每一个人都能看得见。这是一个沾满尘土的卡通手办,一个留着短发、穿着超短裙的日系少女向前鞠躬,露出浅浅的乳沟,脸上的笑容已经模糊不清。
“带兵这么多年,我是头一次见到新兵敢把淫秽物品公然带进部队的,就放在床头。你连长、指导员、排长、班长,居然没有一个发现的,都干什么吃的?你们要是真的按条令规定查铺查哨,为什么都一个月了还没发现,偏偏我查一次就发现了?还是这么个大发现?”
“报告!”张若谷使劲甩开张永新拉住他的手,满脸通红。
“哦?当事人要现身说法?你上来讲一讲?”
董振俊脸色已是铁青。
“报告营长,这不是淫秽物品,这是我从正规电商买的手办,是我的个人爱好。”
“个人爱好,这个女娃娃奶沟子腚眼子都露出来了,你告诉我这是你的爱好?那你上来讲,跟我们介绍介绍这具体是个啥爱好。”
张若谷费了老大的力气才从张永新的双臂中挣脱出来,一步一步走到了队列前,沈原和赵小军都低下了头,不忍朝前看,只有吴论带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一直注视着他,好像有点儿幸灾乐祸。
“报告营长,这是日本动漫《傀儡校园》的女主角周防一花,她的穿着暴露是画风使然,实际上这部动漫没有任何黄色暴力情节,是一部校园纯爱题材的作品。我入伍前非常喜欢二次元世界,因此忍不住把它带到了部队,我承认,私自藏有物品违反了新兵连的规定,但是我可以保证,这绝对不是什么淫秽物品。”
赵营长的眼神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之前从没有一个新兵犯了错误还敢这么理直气壮地跟自己说话,他又朝董振俊和徐宏彬看了一眼,发现这两人都在回避他的目光,气极反笑:“那你晚上为啥搂着她睡?”
张若谷的脸是红的不能再红,憋了足足半分钟,小声说道:“她是我女朋友。”
“啥玩意儿?”
“我爱她。”
空气凝滞了一秒钟时间,紧接着谁没忍住漏出了很小的一声笑,整个篮球场迅速被点燃,三百个人的笑声震得篮球架子嗡嗡响。张永新一把把张若谷拉了下去,赵营长喊了一声:“你们笑够了没有?”笑声才戛然而止。
“三连负责打扫食堂卫生一个月,连长指导员在营军人大会上做检查,另外,这两周你们就不要安排休息了。”赵营长说完又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董振俊连忙下口令解散了队列。赵营长把董振俊和徐宏彬叫到身边,小声说了几句,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董徐二人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
吴论本以为张若谷这下完蛋了,没想到什么都没发生。之后几天,点名集合开会,关于张若谷和他的二次元女朋友,连长指导员只字未提,张若谷只被指导员叫去过一次,回来后也没表现出什么异样,就是话少了许多。但吴论能看出来,这事儿严重程度超乎预想,因为就连张永新跟张若谷说话的时候都小心翼翼起来。
后来吴论明白了,部队的管理方法,说到底就是八个字:“小题大做,大题小做”。出了小问题,要多折腾,防止问题变大,而事态一旦严重了,就要冷处理,防止失控。从赵营长、董连长到徐指导员,部队的干部都不知道,90后00后跟二次元人物谈虚拟恋爱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在动漫产业发达的日本,无数宅男都认认真真地和动画片里的女主角谈恋爱,这并不是什么精神变态。但这种事不像赵小军的抑郁症,新兵连的干部此前闻所未闻,而且张若谷这人在别人看来本就跟一般人不太一样,出了这种没法用经验解决的事,大家只好先放着,假装不去在意,但从此之后见了他就绕道走。张永新有次趁张若谷不在,还专门召集班里其他人开了个短会,就一个意思:“严禁任何人拿这事笑话张若谷。”
赵小军沈原这对活宝本来就看热闹不嫌事大,张永新下了禁令,他们反而变本加厉。这天张若谷一进门,赵小军劈头盖脸就问:“谷哥,你啥时候把嫂子要回来?”沈原说:“谷歌?还百度呢。273,哥们水土不服就服你,你打算啥时候办酒啊,到时候一定要给哥几个发请帖啊,我把我所有的Q币都包给你。”
张若谷不接他们的茬:“我刚才去食堂帮厨,剩下的猪肉不多了,估计只够一天的量。”
赵小军说:“啥意思?你又爱上猪肉了?谷哥,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是这么不纯洁的一个人呢?”
沈原露出淫荡的笑容:“没关系,猪肉没了,你还可以用香蕉皮嘛。”
吴论说:“瞎起什么哄,273,你确定只有一天的量了?”
“对。”
“行,多谢你的情报,赵垮,咱们该准备了。”
张若谷说:“不用谢我,我跟你们一起走。”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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