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中的牡丹又开了,红粉相杂,争奇夺艳,浓烈的香气熏得人睁不开眼。
夫人喜欢牡丹,每年清明,夫人都会和先生一起来这里看牡丹,有时候一待就是一个下午,夫人还说,这牡丹和先生很是相像。
我叫洞明,是先生身边的书童,而我们家先生正是大名鼎鼎的诸葛亮。
我抬头去看执花的夫人。夫人姓黄,是襄阳黄老先生家的小姐,他们都说夫人黑肤黄发,远不如肌肤胜雪、鸦鬓如云的粉黛佳人好看,可此刻的我却感觉到夫人很美,她散发着柔和的光,光晕里透出牡丹花特有的香气,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使得周遭的空气都一瞬间变得安静。
我想起那一年的三月,牡丹亦如这般开得分外秾丽,大团大团的花簇中,夫人也是这样手执着牡丹花一步步缓缓地走进了隆中,走到了先生身边。先生站在花丛后面笑着对夫人吟唱“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夫人举起手中的牡丹花和先生的歌,歌里唱的是“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夫人解释说她并不爱桃花,也不愿做桃花,她愿意做牡丹,耀眼、潇洒、肆无忌惮。于是那天先生笑着接过了夫人手里的牡丹花,也是那天以后,隆中的老龙洞便多了这片牡丹园。
因为经常听先生读书的缘故,我知道先生曾经念过那两句诗,那是《诗经》,那些诗,与我尚未懂得的情有关,亦与先生和夫人有关。
先生喜欢带夫人一起看牡丹,每年清明,年年如旧,直到今年我注意到先生没有来。夫人独自一人立在花前,周围尽是花团锦簇,大朵大朵的牡丹将夫人淹没在一片清明的锦色之中。远远的,我看到夫人向我招手,我以为夫人要用牡丹插瓶,于是顺手带了案上的花瓶跟了过去。可是夫人没有动,她只是轻轻抚了一下眼前那朵牡丹的花瓣,就放下了抬起的手。
我又一次听到夫人念起那句诗,“洧之外,洵訏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吟罢,低低说了句“以后清明,他大概都不能再陪我一起看牡丹了吧……”片刻,夫人又说了同样的话:牡丹和他很像。有一瞬的失望和落寞。
我心中疑惑,先生只不过恰好今年清明和崔先生他们几个外出寻山访友了而已,怎么可能以后都没机会和夫人一起看花呢?然而没过太久我就明白了夫人话里的意思,因为清明后的某天,那位自称是大汉刘皇叔的中年人来了。看着先生和他相谈甚欢,突然意识到我第一次在平静如水的先生的脸上看到了涟漪,那种掩饰不住的兴奋、喜悦、锋芒。
先生走了,是和刘皇叔一行人一起走的。建安十二年春,这年清明的牡丹花开得比曾经任何一年都要秾艳。夫人说,是牡丹花在为先生送行。它们每一年都在生长,在酝酿,然后用尽所有力气将一瞬间的美留在这清明时节。牡丹在等待,等待着一个一生之中最无法替代的时刻,而后把所有的阳光、雨露和养分都交给这一生一次的绽放,直至衰败、枯萎、死亡。
夫人总是说,牡丹是和他最相配的,因为牡丹是国色,而我的孔明是国士无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