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叹息

一声叹息

我依然爱你，却不会再奉献我自己。

1

2003年，艺术设计专业的小漫大学毕业了。她的美好初恋，随着男友奔赴美国而终结。她带着颗破碎的心从冰冷的北方回到了这个熟悉的小城，独自舔敷流血的伤口。

家，是母亲在世留给她的唯一财富，她关在这个五十几平的小屋里，沉默的蛰伏了一个星期后，她减掉了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顶着一个假小子的发型出现在人们眼前。很快她在市里最大的广告公司找到了职位。凭着她的才气跟灵气，不久就做到了公司部门经理。

职务的升迁并没有给她带来丝毫的快感，而多余的空闲时间反而让她很不习惯。她用两个月的工资买了台单反相机，下班后她跟着同城qq群的伙伴学拍照片。节假日随着摄影界的老前辈，翻山涉水，白天到处取景拍片，晚上回家窝在自己的小房间学习美化修图，然后上传到各种网站论坛。

一年后，有许多人主动加她qq号，要约她外出拍片。她才发现，除去工作，玩命地拍照才可以让自己过得很充实很快乐，虽苦逼可口袋里却能很有钱。于是，她义无反顾地辞去了广告公司的经理职务，正式做起了自由摄影师。

外人眼里自由摄影师是个光鲜亮丽的职业，上班不需要打卡，没人约束，端起相机可以饱览大好河山，各色丽人倩影，轻松有钱。其实，她很劳累。不说一个人拍照修图，取景造型的辛苦，单单就是笨重的器材一天扛下来也腰酸背痛。可是，她愿意这样让超负荷繁重的体力劳动来麻痹自己。

她唯一开心的就是把所有图片处理完，上传网站后，在论坛里跟人海阔天空胡侃这位照片的光影，骂骂那个的修图技术。她在论坛注册了两个号，有时候无聊就自己批评自己来打发时间。

在论坛混久了，她发现有个叫子墨的号在她的每一条帖下都留言评论，在她两个号自己骂自己的时候也站出来维护她，言辞委婉含蓄，都是赞扬鼓励，从来没有恶意灌水。她打开他的主页记录，里面什么都没有，除了访问评论她的帖子，他几乎没有评论过任何别人，仿佛他注册这个号就是为她而来。

他是谁？小漫开始关注他。

子墨几乎都是中午跟晚上评论，那么他肯定是个上班族，只有在这两个休息时段才有时间上网，并且他用电脑很方便，不需要去网吧。除了玩游戏有网瘾的人，没有哪个成年人天天泡在网吧。他对摄影比较了解，对光影构图颇有自己的独到见解。可，他究竟是谁？

春天来了，经过朋友圈的推荐，老顾客的介绍，小漫的单越来越多，越来越忙碌。她开始到外地旅游跟拍，常出门十天半月不回家。网络论坛发帖少了，泡论坛的时间也少了。

子墨有好久没看见小漫更新帖子，他的留言也没回复，给她私信也不回。这天，他忍不住加了她的qq号。

很快qq号通过了他。

他开门见山说自己是论坛常关注她的那个人，很久不见她再到论坛，问她怎么了，是不是病了，还是碰上什么事情了，需不需要他的帮助……他的关切，他的焦急，他的体贴，像多年的朋友一样自然流露，让异乡疲惫的小漫坚硬的外壳瞬间瓦解。

那天以后，她们每晚都聊天到深夜。

从外地回来，小漫经过他的城市，他们见面了。

从火车站出来，小漫走向约定的地方，一个高大挺拔的男人站在那儿翘首期盼。金色的阳光从他背后射过来，打在他头顶浓密乌黑的发梢，他带着迷人的光芒跃入小漫的视线，越走近越被那光环吸引。男人很高很健壮，干净的脸上，一双浓眉大眼正注视着她，儒雅地向她点头。小漫停下来，站在不远处歪头看着他，他走过来伸出手帮小漫拖行李箱，亲切自然地笑着说，“小漫你好，我是子墨，你辛苦了。”

小漫微笑着向他点头不说话，她用若无其事的表情掩饰着内心的狂跳。子墨带着她往前走，小漫亦步亦趋跟在他旁边，男人身上散发出淡雅的力士香皂味，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清新。小漫故意落后半步，悄悄从侧面重新打量这个男人。

浓密的眉毛下，黑白分明的眼睛很大，长而翘的眼睫毛一闪一闪，眼角的脸颊有颗黄豆大小的痣，坚挺的鼻梁，微微上扬的嘴角似乎随时在笑。突然他停住脚步，回过头来，温情脉脉地注视着她，“研究好没？我是坏人还是好人？”骇得小漫羞红了脸，赶紧低下头去。

子墨提前给她订好了酒店，拿到房卡，她们乘电梯到8楼。电梯里没有别人，很安静，她们不说话，互相凝视着，子墨微笑看着她，那黑葡萄似的眼睛满满的关爱，满满的柔情。

小漫心里扑腾着火焰，怎么会有男人的睫毛像洋娃娃般长？那扑闪着长长的睫毛，像暗夜里扇动的精灵翅膀。

那一刻，她沉醉在他的眼眸里。

关上房门，子墨转过身面对小漫，他抬起手轻轻捧起她的脸，把头慢慢低下去，小漫没有挣扎，没有躲避，她环住他的腰，闭上眼睛，微微扬起头，像干旱的花朵渴望着雨露的滋润。

早晨，小漫醒来，看着枕边酣睡的子墨，用手轻轻触摸他的睫毛，触摸眼角那颗凸起的黑痣。心里明白，自己此生已经就此沦陷。

下午小漫要回家了，子墨从公司请假赶过来送她。离火车开启还有两个多小时，她们两牵着手，慢慢走在步行街上。路过一个卖酱香饼的小店，小漫吸了吸鼻子说“好香啊！”子墨忙拉着她挤进人群去买饼，买完出来，捧着热乎乎的饼硬往小漫口里塞，说“你尝尝，好不好吃？”小漫咬了一小口，连说好吃，子墨就马上又送到她口边，小漫推辞让他吃。子墨伸出手爱怜地摸摸她的头顶，轻轻对她说，“小傻瓜，给你买的。”小漫一时恍惚，仿如大学时光久违的情景又回到了身旁。

路过书店，她们牵手并肩走进去，小漫随手翻阅着最近几期的《人像摄影》，看着封底的价格，她犹豫着挑选比较。见此情景，子墨转过身付了钱，走回来从后面抱住她，在她耳边悄悄说，“我都给你买下了，等下带到火车上去看。”被他发现了心思的小漫，红着脸调皮地对他说，“如果我看上了这座大楼，你会不会也给我买下来？”“那我现在还没这个能力，只能给你买我能力范围内的。”子墨憨厚的呵呵笑着说。

到了车站，小漫下来等着，子墨去停车场停车回来，手里捧着两个冰淇淋跑过来，“小漫，快拿着吃，这个奶油味的你喜欢吧？还有个带到车上去。”

小漫心里慢慢融化，眼睛里开始溢满泪水。“你不要对我这么好”小漫沙哑着嗓子说。“我不习惯，以后没有你在身边会受不了的。”

子墨伸出手轻轻刮了刮小漫的鼻子，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眼角说“不要这样，小漫，我没有给你什么。我心疼你，也舍不得你，我只是希望我们在一起时尽我所能照顾好你。我会抽时间去看你的。”

小漫终于忍不住呜咽起来。子墨轻轻环住她，用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安慰她。

开始检票了，小漫依依不舍地往检票口走去，子墨站在原地向她挥手，泪眼朦胧中，看见他带着圣洁的光辉在对自己温暖的笑…

2

小漫上初二那年，父母双双下岗，本来就不和睦的家庭，这样以来父母的纷争更是加速升级。

一直以来，父亲就很大男子主义，又重男轻女，常怨恨母亲只生了个姑娘。

记忆中她从小就没得到过父亲的疼爱，她很少像别的小孩那样依偎在父亲怀中撒娇嬉闹。自从懂事起，见父亲回来她就悄悄躲进角落，自己玩玩具，看书画画，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呆着，以免引得父亲生气发怒。父亲也从不带她出去玩，看见她就像空气一样漠不关心。

母亲是个善良隐忍的女人，父亲找各种借口跟她争吵，起初她会轻声分辨，慢慢她就默不做声，只是一味忍让，更是让父亲变本加厉的把争吵升级为打骂。上初中后她就住了学校集体寝室，逃离了那个让人窒息的家。

下岗后父亲脾气更是暴躁，常在外喝得醉醺醺回家，回来后找母亲挑事，捶桌子摔板凳，闹得家里鸡犬不宁。

下岗三个月后，父亲带着一笔钱跟人去了广州，然后就没有了音讯。父亲走后母亲反倒舒了一口气，她在路边租了个摊位，摆摊卖茶叶蛋，烤玉米，红薯。就这样省吃俭用，独自负担起小漫跟她自己的一切开支。

父亲走后，小漫为了减轻母亲的负担，退掉学校的宿舍，搬回来与母亲同住。看母亲日夜操劳，她心疼不已，常快速做完作业，去母亲的摊点帮母亲打理。刚开始母亲制止她，让她自己在家温习功课，后来她继续坚持，她的学业并没受影响，慢慢母亲就默许了。

从初中到高中三年，她们母女相依为命，默契着谁都不提那个远走他乡的父亲，父亲从她们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

她常坐在母亲的摊位前，看着忙碌的母亲发呆，她心里想着，逆来顺受谨小慎微的母亲是永远也不会奋力反抗这种无爱的婚姻，也许父亲的消失于母亲来说是一种解脱，这样未免不是一件好事，虽然母亲会更辛苦，但至少她不会再受到父亲那样的精神伤害。

小漫在心里发誓，一定要考上好的大学，出人头地，让母亲过上更好的生活。谁知，没等到这一天到来，母亲就离她而去了。

大三的上学期刚开学没多久，她接到邻居阿姨打来的电话，告诉她母亲肺癌晚期，已经不行了。她拿着电话，愣愣地站在寝室的楼道里，大脑一片空白，听不清那边还在继续讲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捏着电话呆呆地往寝室走，电话线被拉出好远，宿管阿姨看见她魂不守舍，大声叫住她，她木然站住，突然转身扑在阿姨的怀中嚎啕大哭。寝室的同学跑出来，问明情况，立即有同学跑去帮她订火车票，有人跑去男生宿舍，告诉了他的初恋男友。当晚男友跟同学把她送到火车站，叮嘱她不要太悲伤，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及时跟大家报平安。

紧赶慢赶，她回到家母亲还是先她一步走了。邻居阿姨告诉她，母亲查出这个病已经有两年了，她一直瞒着小漫，也没有去积极治疗，因为她知道癌症治愈不了，她不想浪费钱，她不希望小漫今后在世上一无所有。母亲走的时候嘱咐她以后要好好生活，一定要找一个爱她，对她好的男人结婚，不要象母亲这样痛苦……小漫听着邻居阿姨述说着母亲的遗言，心里一遍又一遍谴责自己，她很早发现母亲经常剧烈咳嗽，暑假的一个晚上，她还看见母亲咳出一大团鲜血，当时母亲微笑着告诉她，她是多年的支气管炎，没事的，吃两片药就好了。那时母亲就已经病入膏肓了啊。想到这些，小漫心如刀绞，都怪自己粗心大意没督促母亲去医院，没发现母亲独自承担着病痛的非人折磨，恐惧地面对死亡一天天临近，转身还要开心地面对她。

办完母亲的丧事，小漫回学校没多久，男友托福考试成绩下来，他通过了考试，做着出国前的准备。她们的恋情也岌岌可危了。

3

一直以来，小漫就小心翼翼，战战兢兢地独自面对着这个世界，她内心极度渴望有个人能疼她，爱她，宠她，容忍她任性胡闹。她想像的一切甜蜜美好，现在子墨都倾尽全力给了她。

她亲眼目睹过父母婚姻的不幸，她青涩初恋的破碎，她害怕把自己再交给别人，准备这样孤独终老。这时子墨撞入她的生活，尽管她明白子墨已经结婚生子，她们两人没有未来。她正扮演着世人所不齿的角色，她甘愿继续这样沉沦，她只是想有个懂她的人，并不想要他的承诺和一世婚姻。

她的生活除了拍片修片，就是跟子墨的聊天。她一次次回忆跟子墨第一次的相见，是那样清晰可见，触手可及。她拒绝再结交其它男人，她的心里固执地被子墨填满。

为了离子墨更近，她偷偷搬到了子墨所在的城市重新打拼。她瞒着子墨悄悄租了间小屋，不为别的就是为了能感受到子墨的气息。这个城市因为有子墨的存在，而让她感觉到分外美好。

住在他所住的城市，呼吸着他所呼吸的空气，走着他所走过的道路，一切都变得那样甜蜜温馨，这个城市是如此的美丽。尽管也许一个星期也见不到他一次，小漫还是觉得这样的等待和付出很值。她以为这样心就离他很近。

三年的默默守望，小漫常幻想会在某个街角的转弯处看见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无奈城市太大，每个地方都是不一样的风景，唯独没有那个熟悉的人。

每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她躲在蜗居里，透过小窗眺望远方，才觉得同在一个城市也依然隔得那么遥远。一个个无人的暗夜里，反复咀嚼着她们每次匆忙相聚的回忆抚慰自己。

新的城市孤立无援，打开市场并不容易，老家的朋友一再呼唤，小漫终究还是黯然离开，重回家乡。

这么多年来，小漫习惯了等待。等待子墨的出现，等待子墨给予的爱。

前天她们两人见面后，小漫来找我，她对我讲了她埋藏已久的故事，然后说：”我对子墨说，我们这么多年不离不弃，是不是更像灵魂伴侣？你最爱我什么？你知道子墨怎么回答我吗？”小漫侧头问我。

我询问着望向她。

“他轻柔地拍了拍我的头回答，我更喜欢与你做爱的美妙感觉，那样直到地老天荒我都愿意。”小漫没有表情，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说。

八年的风风雨雨，中国的抗战终于胜利。

转眼就是十二年，而小漫一直孑然一身，为他守身如玉。

她用生命去爱的人，最终只是贪恋她的身体，她丰满的灵魂，男人贫瘠的内心根本承受不起。

我安慰她说，也许最初他是爱你的，包括灵魂和身体，毕竟男人专情必然有性。其实我们彼此都是生命里的过客，只有自己能陪完自己，所以更要好好爱惜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