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巨大撞击声吸引了十字路口所有人的注意力。
道路中央,一辆电动三轮车侧翻在一旁,距离它不远处躺着两个人,一男一女,一中年一老年。男的挣扎着站了起来,女的一动不动。
肇事车辆似乎想要逃跑,它向后倒去。人群中冲出数位男子,试图拦下它。但出乎意料,肇事车辆再次加速向前冲去!电动三轮车被撞得旋转着撞向道路中间的栏杆,那车仍未减速,而它的前方是一动不动的女人和挣扎着的男人。
男人大喊出声,但快速接近的庞然大物很快把他卷在车底,他立刻没了声音。车停了下来,刚好压住女人的脖子。
周围的人惊呼出声,看着从车上下来的司机目瞪口呆。司机低头看了看男人和女人,似乎要确定什么,然后就向着驾驶室走去。几个男人冲了上去,想要阻止他。但司机的眼神让他们立刻止步,他们不知道那是什么眼神,只觉得那双眼神的主人对什么都不在乎,包括死亡。
肇事车辆离去了,原地只剩下触目惊心的血迹。
这一幕被周围的人拍下,一时之间传遍了全网,关于人性的话题再次成为热点。“十字路口屠杀案”立刻在各大媒体平台成为热门话题,关于该话题的最新消息也在不断更新。
“受害者是一对母子,他们刚刚出狱三天。”
“肇事者是连环杀人案的凶手,在屠杀一个山村二十户人家后潜逃了十五年。十五年间他又不断在各大城市行凶,赏金达到惊人的五百万!”
……
在此类消息在网上掀起轩然大波时,那司机身着正装与皮鞋走入了派出所。
……
纪喆欣感觉到自己浑身都在颤抖,那是害怕,她很清楚。她努力地克制,试图用绷直的身体消除那感觉,可是没有用。
“啪啪啪……”脚步声越来越近,纪喆欣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
门开了。
纪喆欣不知道是该站起来还是就这么坐着,犹豫再三,她还是站了起来。
“只有一个小时。”警官把犯人锁在座位上后向她提醒道。
“嗯嗯,哦!好!”问询室里只剩下两个人,纪喆欣和一个男人——一位记者和即将执行死刑的犯人。
“你多大了?”纪喆欣吓了一跳,这与她之前采访的开场不一样,尽管她也没做过多少采访。而且男人的声音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好像太温柔了一点。
“二十八。”她犹豫了一会,但还是回答了。
“结婚了吗?”
“还没。”纪喆欣没看他,但她知道他笑了。
“你怕我吗?”一直装作翻找纸笔的双手停了下来,纪喆欣深吸了一口气,她看向了他的眼睛。“为什么会被说成冷漠呢?那么温柔!”这是她的第一感觉。而后她觉得自己竟然这么大胆,便立刻低下了头。
纪喆欣再次感受到了他的笑。
“都会怕的吧?面对一个连环杀手,谁都会怕的!”男人像在自嘲。
纪喆欣把纸笔摆在台面,“你为什么答应了我们报社的请求?其他报社的请求你好像都拒绝了。”
“为什么?嗯……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我明天就要接受死刑,所以心里想开了吧!”
纪喆欣准备了很多问题,但现在的她脑子里像是一团浆糊,忽然不知道该问什么了。
“你叫什么?”
“纪喆欣。”
“好名字。”
“谢谢!”他的温和渐渐消除了她的紧张。
“我叫冯金玉。”
“我知道。”
“你知道?哦哦!瞧我的记性,我现在在网上很出名了吧?”
“对!所有平台都是你的话题。”
“你知道吗?我曾经很想要这种关注度,可那时候没有。”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能感觉到他在抵抗着某种情绪。“呵呵,你说是不是讽刺?如今我即将接受死刑,反而承受了这么高的曝光度。”
“你为什么杀这么多人?”想到这里,纪喆欣有些底气了,她不明白,一个人究竟邪恶到什么程度才能够把他人的生命视作草芥。
“没有为什么,他们该死。”男人眉头微皱。
“你想过他们的亲人会有怎样的悲伤吗?”
“住口!”男人双手攥成了拳,砸在了铁桌上,他讨厌她质问的口吻,更讨厌她那不明个中缘由的责备。
巨大的声响把纪喆欣吓得哆嗦了一下。
警察走了进来,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没什么事吧?”
“没事!”她看他极力压制着愤怒,她明白,她快接近真相了。
警察关上门走了出去。
“你为什么选择自首?你已经潜逃三年,甚至可以逃出国的。”
“事情没办完怎么走?况且我原本就没有打算逃走。”
“没办完?你是说你撞死的那两个人是你口中的事情的了结吗?”
“是!”男人恢复了平静,“对不起,刚才我不该跟你大发脾气。”
纪喆欣愣了愣,他的道歉完全出乎意料,这不该是一个连环杀人犯的处世之道,“没关系。”
“你谈恋爱了吗?”
她再次愣了一下,“谈了。”
“男孩多大?是哪里人?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跟我一样大,是我初中同学,暂时都没有结婚的打算。”纪喆欣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一个初次相见的陌生人她竟能如此敞开心扉,而那人却是个杀人犯。
“你们都不小了,该结婚了。”
她觉得有些可笑,因为他的口吻和她老爸的口吻一模一样,“怎么?你为什么那么关心我是否结婚?”
“没什么,就是瞎聊天嘛!”男人似乎在刻意隐藏着什么。
她定定地看着他,她感觉到他有些不自在,“能说说为什么吗?”
“什么为什么?”
“你之前是个教师吧?这个职业和你如今的……处境很不一样。所以,为什么?”
男人沉默了一会,“你有爱的人吗?”
纪喆欣被问得有些莫名其妙,表情完全暴露了她心底的疑惑。
“就是你愿意为之付出生命的人,有吗?”
“有,我老爸老妈。”
“他们真幸福!”
“你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这和你杀人有关系吗?”
男人再次皱眉,但他仍然接着说下去,“你知道吗?我曾经也很幸福,有个善良贤惠的老婆,有个调皮可爱的女儿。”
纪喆欣识相地没有回应,她知道他需要的只是一个倾听者。
“我女儿很聪明,从小学到高中她一直是班里的前三名,而且她还拿过县里钢琴比赛的大奖!”男人脸上洋溢着幸福。“可惜后来她要去上大学了……”
纪喆欣清楚地看到了男人的眼神,失落、怨恨和愧疚纠缠在一起,复杂到让人有些心疼。
他似乎不打算再说下去,她明白他要推他一把。“上大学不好吗?她会接触到很多朋友,会变得更漂亮……”
“是会接触到很多人,但不是所有人都是好人!”他打断了她。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没什么。”男人还是不愿意说出来,脸上的痛苦却是更加明显。
长时间的沉默……
纪喆欣知道剩下的访问时间不多了,“说说你为什么要穿着西装和皮鞋自首吧。”
“我答应过我女儿,要在她的婚礼上打扮得帅帅的!”
“可这……”
“不是婚礼?”男人笑了,“是,自首怎么能是婚礼呢?可我要去见她了,自然也要打扮得帅气一点。”
“见她?她在哪?你自首了怎么见她?”
男人看了看她,过了一会才回答:“她死了。”
“对不起!”纪喆欣恍然大悟,为自己的愚蠢懊悔。
“你知道吗?她要是还活着,现在会跟你一样大,只是她可能已经结婚了。”
“她是怎么死的?”
男人陷入了沉默。
纪喆欣知道自己必须再推一把,“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想你之所以愿意接受我们报社的采访是想在你再次见到女儿时能够给她一个交代吧?毕竟每个父亲在他女儿小时候都是她的英雄,而英雄是不该一直背负着骂名的,英雄就该……”
“自杀。”他似乎做了决定。
“对不起,什么?”
“我女儿是自杀。”男人面露痛苦,“因为我和老婆的失职,她从医院四楼跳了下去。”
“对不起,请原谅我会触及更深的问题。”纪喆欣停顿了一下,见男人露出肯定的眼神才接着说,“为什么你说是你的失职?你女儿又为什么会在医院?”
“你知道人贩子吗?”
纪喆欣对这没来由的问题摸不着头脑,但她依然点了点头。
“我女儿大二时认识了一个网友,她去他的城市见了他,但她不知道他竟是个人贩子!”男人顿了顿,挣扎的神情再次显露。“他竟把我女儿迷昏,而后把她卖到了一个小山村!”
这让纪喆欣想到了那个被他屠杀了二十户的山村,“是那个山村吗?”
男人点了点头,“你知道我女儿被卖给了什么人吗?”
“一个老光棍!一个该死的畜生!”男人虽然极力控制着自己,但发白的指节出卖了他。
“‘爸,我想死!’你知道一个男人听见自己的女儿说出这样的话时是什么感受吗?”男人想要站起来走一走,但与桌子连接的锁链让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知道看着原本漂亮完美的女儿变成病房中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时我的感受吗?还TM的跟我提人性!我恨不得活剐了他们!我要让他们死!法律给他们宽恕,但我不能!我的女儿更不能!”
极力忍耐的男人脸色血红,脖子上的血管清晰可见。
从他断断续续的话语中纪喆欣才明白眼前的男人经历了什么,才知道他的掌上明珠如何被一步步摧残至一心求死。
……
女孩怎样哭喊都没用,这一个星期以来她只见到两个人——买她的人和他的母亲。
困住她的是一间土屋,只在南边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窗口外边是她曾梦见过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景象。但屋内的黑暗渐渐浸染了她的心,那个小小的灯泡发出的光是那么柔弱,一点也化不开四周的黑暗。
门开了,走进来的是那个男人。
女孩躺在床上,看见逐渐逼近的男人有些害怕,但一个星期没进食的身体无法做出她想要的反抗。
男人说着她听不懂的话,而后禽兽般地侵犯了她。
……
她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男人和老妇人高兴地为她忙碌着,开始给她一些补品,而后慢慢让她走出了那间土屋。
女人这样生活了三天,男人和老妇人都很开心。
有一天,男人没在家,老妇人在厨房里忙活。
女孩知道机会来了,她冲了出去。
但随她冲出门的还有老妇人的叫喊。
女孩冲到了她从土屋中的小窗口看到的地方,但肚子太大了,狂奔带来的疼痛让原本就喘息粗重的她更加痛苦。
但这还不是结束,从四周奔来数个她没见过的人将她按在了地上,老妇人赶来给了她数个嘴巴,她没有感觉到疼痛,因为她看见了旁边的一个小男孩,他的眼神是那么清澈,和曾经的她一模一样。
女孩在小男孩的目光中被拉走了,匆匆赶来的男人再次把她关在了土屋内,只是他还打断了她的腿,因为这样她就不能逃走了。
孩子生了下来,是个女孩,男人和老妇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晚上,刚生产完的她再次被侵犯了。
女孩跑不了了,但她还可以骂。
从早到晚,从天亮到天黑。
直到有一天,男人拿着一把剪刀走进了土屋,女孩就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一句清晰且完整的话。
终于安静了!男人这样想着。
但女孩的眼神再次让他愤怒了,那眼神之中除了意料之内的憎恨更包含着赤裸裸的鄙夷。男人再次拿出了那把剪刀,这一次让她永远地失去了光明。
女孩听见了男人的哨声和与同乡人的说笑声。
绝食第十天,奄奄一息的她只希望死神快点到来,它的怀抱至少会比此处温暖百倍。
院子里的吵闹声多少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被村民阻挡在外的警察早有准备,他们分成两队人,一队挡住村民,一队径直向里冲。
女孩听见了破门声,也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来自天堂:“宝贝!爸爸来晚了!”
她觉得脸上暖暖的,湿湿的,而爸爸的怀抱中除了温暖还有止不住的颤抖。
“宝贝,等爸爸一会!”
女孩听见爸爸翻箱倒柜的声音,而后原本因阻挡失败陷入寂静的院子里又重归喧闹。
片刻后,熟悉的味道再次充斥鼻端。
“宝贝,咱们走。”
女孩已经好久没有体会到这样的温暖了,记忆中最近的一次大概在中学时候。老爸的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是最近荒于锻炼了,身上的汗味浓重,但却没有丝毫让人厌恶的感觉。
“宝贝,我们回家。”声音轻柔,像是要把她化在心里。
……
“你知道吗?当我女儿努力地把这些事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来时,那个畜生竟然还在笑!他TM的居然在笑!”
“十五年!他竟然没有被判死刑!而那些包庇了他的村民竟然没有受到丝毫处罚!这是犯罪!这是TM的犯罪啊!”审讯桌被他锤得咣咣作响。
“这是犯罪啊!这是严重犯罪啊!怎么能处罚得这样轻呢?”男人由大喊变成了低语。
“几个月后,我和老婆都以为女儿已经好了,因为她会与我们开玩笑,会高兴地说出我们曾经的幸福记忆。可当我出去买饭,老婆去厕所的时候她跳下了楼。那一刻我才知道她当初口口声声的‘让我死!’从没有从她的心底消除!”
“我老婆因此疯了。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我该做什么了。法律给不了我想要的正义,那就让我亲手实现这正义!”男人露出狰狞的面孔。
“那禽兽和他妈在坐牢,我没有办法,但那些犯下了包庇之罪的人逃不了!我用锤子狠狠砸死了他们!你知道吗?他们居然在求饶!”男人露出了笑,纪喆欣这才看到新闻中被采访者所说的冷漠的眼神。
“我也想停手,可一想到我那宝贝女儿的遭遇我就停不下来!我要砸烂他们!我要把他们通通送进地狱!”眼前的男人早已失去了之前的温柔与冷静,只留下了狰狞。
“终于,我把后来逃去外面工作的人也杀了个干净!只剩下两个人!”
“十五年!十五年!我等了他们十五年!哈哈哈……他们居然敢出来!还大摇大摆地逛街!哈哈哈……”
狭小的空间内只有笑声在回荡,纪喆欣静静地看着他,心里愈加疼痛起来,她知道,那是悲伤。
笑声渐歇,眼前的男人再次恢复了之前的模样,只是好像岁月加重了摧残,满脸泪水的他像是瞬间老了二十岁。
时间到了。
警察解开了把他困在座位上的镣铐,而后打开门,在门外等着男人,他正要迈步出去。
“等一下!”
他停在了原地,警察疑惑地看着她。
“我能抱你一下吗?”
男人怔在了原地。
纪喆欣从背后轻轻抱了他一下,他哭了,像个孩子似的耸动着肩膀,而后警察领着他向前走去。
他们都明白,明天之后这世上再无冯金玉。
而纪喆欣糊涂了,她不知道他所做的到底是对是错,只知道那份沉甸甸的父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走出监狱后,纪喆欣看着耀眼的阳光微眯着眼。她低头拨通了一个号码,“爸……”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