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人张岱有云:“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
同样是明人的袁宏道,也说:“余观世上无味面目可憎之人,皆无癖之人耳。”
对于男女之爱,自然是有“死者可以生,生者可以死”的异闻,聊斋之中也不乏一二。但是,独以平日爱好而至如此境界的恐怕还是少有,《棋鬼》一篇说的便是其一。
扬州有位将军梁公,老来卸甲归田,没事就外出登高游玩,饮酒作乐。
有一次重阳节,梁公和朋友在山上下围棋。半道居然来了一位青年,打扮看起来有些寒酸,但仪态温雅,像是个读书人。青年也不说话,就一直围观这棋局。梁公见他恐怕也是棋迷,便邀请他下场来一局。
这青年先是推辞了下,但还是忍不住下了一局。没想到,居然就输了,这青年看起来神情就很懊恼,又提议再来一局。没想到又输了,看起来就更羞愤了。
给他酒润润口,青年也不要。就是拉着人来下棋。一直从早上下到日头偏西,中间都不曾离开解手。
正好下到一局,青年和对手正到紧要关头。这青年突然跪在梁公面前,梁公吓了一跳,说只是玩玩,没必要太过当真。
青年神情惊惧,连忙说:“还望梁公搭救,别让您的养马人勒我的脖子。”
梁公很奇怪,便问:“养马人指的是谁?”
青年说:“马成。”青年还说这马成已经是幽冥的无常了,常常会拿文牒来勾魂。
于是,梁公便派人去找自己的家里的马夫马成,没想到马成已经昏在床上两天了。梁公于是大喊:“不得无礼。”
没想到,刚说完,这青年就倒地,然后转眼间消失不见了。想必这青年就是鬼了。
第二天,马成醒了。梁公便问马成是个什么情况。
原来,这青年从小就是个棋痴,家产都因为这个事情快败光了,青年的父亲没办法,便将青年锁在家里。没想到,青年居然偷偷爬墙出去,又和别人下棋去了。青年的父亲听说了这事,又气又怒,没想到就此离世了。阎罗王估计是查看卷宗看到了这事,便减了青年的寿命,罚入饿鬼地狱,一罚就是七年。
恰好最近东岳凤楼建成,下发文书到各个地府,征集文人书生碑文纪念此事。阎罗王便派青年去了,想让他将功赎罪。没想到,半途中青年居然延误了好长是时间,东岳帝君便问罪于阎王。
阎王大怒,便叫所有无常都去抓捕这青年。之前,碰上主人(梁公)的命令,便没有用绳子绑着青年,而是直接带回去了。
梁公想了想,应该是因为自己邀请这青年下两局,才导致这青年无法及时复命,于是便再问这青年最后的处罚,马成说已经交给地府的狱卒,永世不得超生。梁公于是感叹,癖好误人原来能到这等地步。
棋 局蒲氏对此的评价是:“见弈遂忘其死,及其死也,见弈又忘其生。非所欲有甚于生者哉?”
以上其实都只是引子,随后蒲氏说:不过,哪怕是如此痴迷,棋艺也不见得高超,恐怕只是让九泉之下多个久死无生的棋鬼罢了,确实是悲哀啊。(然癖嗜如此,尚未获一高着,徒令九泉下,有长死不生之弈鬼也。哀哉!)
这里的感慨,其实很有蒲氏自嘲的意味。蒲氏虽然自负才华,著作甚丰,可是潦倒半生,最后却只能因这痴迷而“久死无生”了。
只是,比起这“久死无生”,这世上又有多少人正“醉生梦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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