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迈过四分之一个世纪的人生，生活的伏线开始变得跌宕起伏。
“你现在右眼视网膜浅层脱落，建议你立刻转科就诊。因为现在做了散瞳视物不清，你让朋友赶紧帮你挂一个眼底外科的号，不是专家也行，现在立刻马上去，不要拖。“
本来想做激光矫正手术，想着2万块能买个光明也不错，没想到术前检查变成这样。
”那我还可以运动吗？“
”不要动了，听不清楚我说什么吗，很严肃。“
多做了一项检查，换了三个医生检查我的眼睛，在医生告诉我结果的时候，空气中的凝重因子已经到达了极致。
从小到大，去医院次数屈指可数的我，被这个阵势吓到了。
已经记不清我是怎么走出检查室的。2019年10月16日，一个万里无云的星期二，对我来说，还是有种晴天霹雳的感觉。
Part1
“直接推开医生的门求加个号”
阿茵在中山眼科的微信公众号查到，最近的号只能等到周五了。
临近医院12点下班只有5分钟，巨大的恐慌让我直接来到眼底外科这层楼，几乎是本能的力量，我直接推开一个诊室的门，问能不能加个号。
一位年轻的女医生看到我稍有迟顿，我赶紧解释了自己的情况。
“本来想做激光矫正，但是检查发现视网膜脱落，他们让我赶紧转科，您看能帮忙加个号吗？”我已经有些语带哭腔。
女医生看了看我，后来知道是对面那位副主任医师的助教，说，“你明天上午8点来吧，记得准时，给你加个号。”
中饭是在医院附近的真功夫吃的，当时的心情只能用味同嚼蜡来形容。
下午回到办公室请假，由于眼睛无法视物，也无法正常办公，一整个下午我只能呆在另一个小房间休息。
不能用眼的时候，我可以做些什么呢？事实上，除了睡觉和听书，我别无选择。
晚上回到家，我给母亲打了个电话讲述了这个情况。她比我想象中冷静很多，“你就听医生的话，如果要住院手术我就过来陪你。”
Part2
和患者们的聊天
10月17日，踩着8点，我准时来到医院报道。
楼道里空空的，大概还没有上班。我甚至忘记了昨天推开的是哪扇诊室的门。
走进4号诊室，昨天那位女医生正在等我。
“你来了，我先给你开个单子你把这些检查做了，帮你挂了号，49号，做完了就在外面等叫号哈。”
我又是一愣。“医生来了也是开单子做检查，你先做了再找他看结果更快。”
刷刷几下，几千块钱的检查费交了出去。眼科基础检查，眼科B超，OCT检查，裂隙灯检查……几项检查下来，已经是9点半了。
当我拿着一摞报告单和病历回到诊室门口，一看才叫到4号。
我找到一个座位坐下来吃起早餐，旁边是一个闭目养神微胖的中年男人。
他突然睁开了眼睛问我，“你也是来看这个的？”
我苦笑着点点头。
在交谈的过程中，我得知他是由于糖尿病引起的视网膜脱落，几个月前做了手术，现在来复查。
“一台眼科手术，像我们这种，往那一躺就是几万块，恢复期还很长。”
“这种手术治疗就是充气体或者打硅胶修复视网膜，像我上了年纪只能打硅胶，过了几个月还要再做一次手术取出来，看效果怎么样。”
“最初感觉就是开车看东西很模糊，晚上根本不敢上路，现在已经完全不敢开车了。”
对面一个年轻男孩也加入了我们的聊天。
“我做的是充气体的，一个月睡觉都得头朝下，也不知道到底吸收了没。”
“甚至连打的每一针都有区别，国产的500块一针，进口的上千块一针，10针一个周期，得有多少钱才能真正恢复呢。”
在与旁边患者的几个小时交谈中，我对于“视网膜脱落”这个病症有了更丰富直观的了解，也加剧了我内心的害怕与恐惧。
眼科疾病，烧钱，影响视力，不危及生命，但是更令人痛苦。
看着身边的患者一个个叫到号进去检查，我开始观察起贴在诊室外面的海报——糖尿病，高血压，心血管疾病是引起视网膜脱落的几大原因。
那我年纪轻轻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是我呢？
Part3
眼睛也有“堤坝”
候诊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的，因为面对着未知的结果。
到12点的时候，诊室外的人少了一圈，座位也空起来了，女助教出来看了一下我，发现几小时前的散瞳已经失效了，赶紧又补了几滴散瞳药。
在经历了4个小时的漫长等待，我终于在1点的时候坐在了诊室里面。
事实上，坐在诊室里是开始新一轮的等待。我数着我左手边的板凳，前面应该还有6个人。
我前面的患者是一个很年轻的男孩，后来听他和医生聊天知道，他今年大二，从湛江过来的，因为打球误伤造成了视网膜脱落，因为经济问题，还在反复和父亲打电话确认要不要马上做手术。
“我是学生医保，可以八成报销对吗？”男孩打着电话跑出去又进来跟医生反复确认。
“你要是ok，最快我明天就可以安排你手术。”李医生从病历本中抬起头对男孩说。后来我才知道，李医生坐诊的时间是周一二三五上午，周四一天空出来专门做手术，安排了至少8台手术。
终于我前面只剩下一对夫妻了，他们是从四川来的，妻子眼睛的情况比想象中严重很多，医生建议她立刻住院，丈夫十分关切拉着医生一直询问。
“那我的病可以一个星期出院吗？我们从四川来，机票住宿每天都太贵了，您看能不能尽快安排一下？”
“床位还得等，你们可以先在广州玩一下啊，比如长隆，外地人必去啊。”
“我们哪有玩的心情呢，只希望早点把病看好。”妻子焦急又无奈地说道。
“还是去趟长隆吧，去了心情也好了，心情好了病也好的快是不是？”李医生半开玩笑地回答着。
终于轮到我坐在候诊位，李医生看了看病历和拍的片子，让我把眼睛搁在裂隙灯下又反复查看了一遍。
“右眼视网膜浅层脱落，还好来得挺早，最近有外伤吗？”
“没有呢，就是正常生活，您看需要手术吗？另外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这是我最关心的两个问题。
“我建议不做大手术，视网膜脱落你可以理解为堤坝的坝松动了，同时有裂孔不断往外冒水，会把堤坝冲的继续后移。我建议做个光凝术，就是用激光把目前的堤坝给封处，阻止它继续后移。这是目前比较好的一种方式了。”
“那有一天水又把堤坝冲了怎么办呢？是不是还是要修复一下比较好呢？
“那你那个时候再来找我就行了，10年，20年我都在这里。”
还是半开玩笑的口吻，我还是有些迟疑。
“如果你想修复，当然也可以，就是打气或者打硅胶进去，让视网膜重新贴合，这个恢复周期长，而且最重要的是会影响视力。目前你这个还没有影响视力，做了手术肯定达不到矫正视力1.0了。你可以考虑一下。”
李医生接着说道，“我曾经遇到个华农研究生，也是你这个情况，比较轻微，我也没有建议她手术，还是怕影响她视力，现在5年了也挺好的，毕竟人一生要用眼睛的时候太多了。”
“好的，我相信您的判断。那为什么会发生这个情况呢？是什么导致的呢？”
“这个问题我也在想，建议你再做一项检查，眼底血管造影，我看了检查结果再说。”
“做这个是判断什么呢？”
“你先做了我再告诉你，免得你瞎想，担心又害怕。”
已经是下午1点40分了，李医生终于可以下班了，湛江那个男孩还在门外等着他咨询。女助教给我开好了单子，告诉我2点去前台预约检查就好了，顺便约激光光凝术的手术。
Part4
“来这里的都是视网膜脱落”
饭也没吃，就坐在医院等着她们上班。
“我想预约最近的光凝术，另外要做个眼底造影的检查。”
“手术最快一个月后，造影这周排不到了，下周一可以吗？哦等等，周五下午2点还有最后一个号，你ok吗？”
“嗯嗯，手术可以尽快安排吗？我是视网膜脱落，不能拖啊。”
“来这的都是网脱。”护士头也没抬的扔了这么句话。
做眼底血管造影的知情同意书有正反两页，我只看到了一句“带家属陪同。”
上次做OCT就看到很多人手臂插着管子坐在这里等待检查结果，终于也轮到我了。
通俗地说，就是通过静脉注射造影剂，通常是黄色或绿色，随着身体血液循环，然后眼部成像，看是否有毛细血管破裂，造影剂会洒出来，从而判断是否有心血管方面的问题，也是最快判断这类疾病的一个方式。
唯一想不到的是，我年纪轻轻也坐在了这里。
一批6个人进去做检查，我和身边的病患聊着天，他们的情况都比我严重不少，很多都在失明的边缘，但是也在寻找病因。
做皮试，推造影剂，静待体内循环不是最让我难熬的时刻，给眼底拍照才是一个考验。在特殊的仪器上，从12个不同的维度拍眼底成像，剧烈的强光持续长时间照射，让我根本睁不开眼，一旦眨眼，照片就废了。
我在这台机器上折腾了至少半小时。这一项检查做下来，3个小时过去了。护士告诉我，周一下午再来领结果。
Part5
意外的手术来临
星期二上午我拿着检查报告去找医生加号。如果按照正常微信上挂号，需要提前一周预约。
女助教应该已经认识我了，我看见她把我的病历本往前挪了挪。
李医生向我解读了一下那张检测单，彩色的图片几乎可以看到眼部每一条血管的流向。“荧光剂没有漏出，应该没有问题。”
“你还没有打激光吗？”
“没有呢，只能排到一个月后。”
“怎么会这样呢？”李医生看向对面一位看起来很温柔的短发医生，“你有空吗？带她做一下吧。”然后把我的病历本递了过去。
女医生说，“你去对面手术室门口等我一下，我看完这些病人就来。填一下手术知情单，把之前预约的手术取消了，有人陪同你吗？还是有个人陪着你比较好。”
阿茵从办公室跑来陪我，没想到这一等，就是2个小时。
快到12点，这位女医生终于出现了。由于散瞳时间久了无法清晰看到眼底情况，她只能吃个饭再回来给我做激光，“我下午安排了几场手术，最快得晚上8.9点结束了”。
我感到很庆幸，医生愿意加班给我治疗，而我只是她萍水相逢的一个患者。
中午1点半的时候，我终于坐进了手术室。
眼球被上方的仪器吸住了，动弹不得，也不能眨眼，我感到一束绿色的强光直射着眼球，从上到下运动，有规律性的仿佛在缝补衣服。一阵阵的刺痛感，带一点点麻麻的感觉，从眼球传遍全身。
我想，这应该就是在筑建那个“堤坝”。
手术比想象中快很多，女医生很温柔，一直在安慰我不要害怕，半小时就结束了。
一下手术台，我“热泪盈眶”。
是生理性的应激反应，也是真的有些感动。“你回去好好休息一个星期，没事的，一点点脱落，可能是先天的。”
她爽朗地笑着，“我先走啦，你好了把门锁上就行，我要去赶下一场手术了。”
Part6
后记
2019年10月22日，梦幻而又猝不及防的几个小时后，关于我的眼睛造成的这场恐慌终于告一段落。
甚至来不及打电话告诉母亲，我已经做完了手术。
静卧在床回顾这场求医之旅，还是有很多感触。
一个人在他乡，最怕的就是一个人去医院，更害怕生病。
特别幸运办公室有位97年的小妹妹，平时酷酷的一个girl，但是心地真的细腻又善良，不能想象在我最无助的这个星期，如果没有她的照顾和陪伴，我会怎样度过。
大城市医疗资源雄厚的同时，看病难，看病贵的问题依然没有改变。
假设不是我勇敢的推开那扇门，假设那个女助教拒绝了我，也许今天，我的问题还没有解决。还有那位做手术的女医生，我至今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但真的人美心善。对于她来说，无私地牺牲了一个午休时间，但对于一位眼科患者，每一分钟都很珍贵。
还有给我看病的李永浩医生，温和善良幽默，我后来知道，我做的光凝术和一台修复手术的价格相差10倍，他做出了最适合我的诊疗方式。
在单位医务室报销医疗费的时候，郭老师问我找的哪位医生看病。我说了名字，她惊呼，这是她大学同学的老公，人特别好，年纪轻轻就是副主任医师，副教授职称，耶鲁大学访问学者。
我想，我应该是一个很幸运的患者了。
正是因为有如此幸福的就医体验，每每看到伤医新闻，更加令人痛心。
“有时治愈，常常帮助，总是安慰。”这句话既神圣，又质朴。
疾病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不是吗？
最后，我们这一生路途遥远，山高水长，还要边走边看边欣赏呢。
202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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