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行将就木的人拼了最后一口气想要活着的狼狈吗?我见过。
健康的时候你说要挥霍,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那么多人劝你注意身体,换得你一顿臭骂,斥之多管闲事。我想你现在的样子,你自己都要嘲笑吧。
方圆十里,认识你的人都敬你是一条汉子,酒肉招待,不敢马虎。你开家副食店,像极了一家客栈,来往的人,谁都要喝上几两你泡的药酒,吃上几碟你卤的肉,抽上几根大前门,吞云吐雾,不亦乐乎。
我以为你是酒仙,喝醉了吟诗一首,但更像市侩,不入眼的人总听见你骂骂咧咧。
外婆喜欢唠叨,你讨厌听她唠叨,家里一头外婆自言自语唠个不停,一头你面露凶相,吼天吼地。老夫老妻的日子任由你们过,子孙后代看着便是。
如今二十来岁的我,仍记得小时候被妈妈抱起,骑在你牵的水牛的头上,倒还有一番归来饱饭黄昏后,不脱蓑衣卧明月的意境。那时的你如同这水牛一样,温顺听话。
我还记得我稍大点的时候,你是石匠,把那钢筋在炭火里烧得火红,拿出来敲敲打打,就变成了工具。你在家门前铺了一条石路,让许多人眼红,拎起鸡鸭鱼肉到家里请你帮忙,也好在他们家门前铺一条。
后来你又不当石匠,做起了渔人,在家乡的凄江上放了几排网箱,养起了鱼来。我去河里游泳的时候,常常游到你的网箱旁,却不能够返回,还要爸爸来救我。
你养过鱼,喜欢吃鱼,你的孩子们也喜欢。因此妈妈特别喜欢给我做鱼吃,做得还不赖,多半是你教的吧。
我特别喜欢去你的副食店,你跟你的朋友们喝酒吃肉聊天,我的嘴自然也不能闲着,店里的卤鸡爪、辣条、雪糕都是我的最爱,拿着要吃的东西,战战兢兢地来到喝醉的你身旁,不敢开口。你虽然人已经喝的醉醺醺,却明白我的意思,点头同意我吃。我在你店里白吃白喝了五六年,弟弟妹妹们后来接了我的“衣钵”。
听说每天小酌一杯酒,有益身体健康。看你每天喝那么多,我还以为特别健康,听你话,一两一两地给你打酒,好像你的健康一半要归功于我。
后头上了高中,生物老师说酒不能喝太多,喝多了伤肝。那几年,凡是来你店里的人都要喝酒,凡是喝酒,你都要奉陪。无论身体好坏,都不动摇。喝醉了就去躺着,醒来又喝;喝多了就性子急,急起来就骂人。
为此常跟外婆吵架,我也被骂过好几次。外婆被你骂了这么多年,心里也不好受,常常在女儿跟前抱怨,我妈和几个姨妈拿你没办法,只好一边劝外婆看开一点,一边指使小孩去跟你撒娇。你是爱小孩子的,即便你骂了小孩,他们也不会记在心上。
可是,身体是你的,你不注意,其他人也没有办法。看着你每况愈下的身体,和只增不减的酒量,全家都只能干着急。有时甚至希望你生次小病,给你点教训。
天不遂人愿,越是希望你生小病,你越是不生病,或者说生了没有表现出来的病。可是你一生起病来,就不轻。
有次放暑假回家,在菜市场遇见你,我竟然没认出来。你骑着自行车去市场买鱼,我都担心你控制不了自行车的平衡。
那时你已经很消瘦,整个人都没血色。我不知道你得了什么病,妈妈也没有告诉我,只知道你常常去医院打针。
暑假过后,你的病就迅速地恶化。我趁着国庆放假,回来看望你的时候,你已经不像正常人了,整个人躺在床上,目光呆滞,面无表情,手上在输液,腿只剩下皮包骨。
一群人围着你,我轻轻的喊了你一声,你望着我,喊出我的小名,要不是我凑得很近,准听不见你的声音。
我明白,你的日子不多了。
小姨说你要买养老保险,然后给我说以前让你买你不买,都要死了,买来干嘛。的确买了没用,我说这可能是你的念想吧。
你还想活,对吗?活着的时候不珍惜,行将就木之时才觉得没活够,是不是已经晚了。
国庆结束那天,我回到学校,妈妈给我带电话告诉我你离开的消息。我还是向妈妈问清楚了你的病,是胃癌和糖尿病。你应该不知道吧。
我一个人在学校的操场上踱来踱去,难过得哭了。活着的时候,我喜欢记你的过,死了的时候,我又念你的好。
你一辈子都想风风光光,没想到最后失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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