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

文\我心飞翔

          <三>

马列梅的心情糟透了。刚开始，她还想着多说说话，就能回到从前伶牙俐齿的状态，就像锻炼身体一样，多多练习就一定会有成果，亦如学习。可她错了，她这次好像说话越多，情况愈坏，她说话的音频就像是断了弦的琴弹奏的音，一去不回头。比如说“妈，我回来啦。”这么简单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是抑扬顿挫地“妈（拉长音）～我～～（停一下，好像累了，气不够用）回～～～～来（降调）～～啦（升调）～～。”说完后，她得休息一下，用两只漂亮的眼睛表达着她想表达的思想感情。每次说话都附带着复杂的情绪，有高兴或不高兴、歉意、不好意思、无奈抑或无望。刚开始时，无奈多一些，后来啊，无望多一些。列梅想过死，想过各种各样的死法，其间也想到了她的爷爷，想到了她那苦命的姐姐，想到了她的母亲美娥缥缈的眼神和父亲强子躲在地头无声的落泪，列梅的心颤抖着撕裂着。高傲冷艳的列梅把自己关在了家里，有很长一段时间，就像木偶人一样。尽管如此，她的丈夫三快仍然一如从前追她时一般对她好，陪她聊天看书，给她信心，全然不像是他给自己的心爱下的哑药，就算是列梅有所耳闻，但看见三快对自己那么好，让她如何相信？她甚至一度害怕别人是想抢夺她的三快而故意中伤，甚至还和别人争吵，说别人是对她羡慕嫉妒。就这样，慢慢地人们就不再提这事了。列梅怀孕了，当医生告知她后，列梅放弃了各种各样自杀的想法，并把希望寄托在肚子里孩子的身上。这就是母性的力量，这就是母爱的完美，可以说是孩子挽救了列梅，也可以说是列梅挽救了孩子。

强子又回到了原来的木讷状态，不再逢人便夸他的二女儿。日子就那么有盐没盐地过着，一天又一天。

三快借助哥哥的力量，给他的小舅子，也就是伟光，在镇派出所谋得了一份工作，这让木讷的强子又一次打起了精神，看到了希望。

伟光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就与父亲强子一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也是话不多。村里的新媳妇娶了一个又一个，就是没有一个是他伟光的，因为他家穷？不全是。这得多亏他那个巧言善辩的妈——美娥子。只要是媒婆一提是美娥家，直摆手直摇头，问及原因，都说“就那号人家？谁敢把女儿嫁给他们家了？那不是往火坑推吗？性命不保呀！”“听说那家人家风水不正常！”“一叶一菩提,一花一世界；爱出者爱返,福往者福来。”听听！听听！听～听！

这样的话当然会传到伟光的耳朵，可他又能怎么着呢？人，是没有办法选择出身的。所以，伟光作为男孩子，就佯装什么都不知道，也真苦了他了。媳妇没有，哥们还是有的。村里的发小，读书时的同学，即便小时候明里打过架背里使过绊，待长大后都会当作快乐的回忆。有时聚一起喝多了酒时，还会细数家珍地说一些小时候诸如结伴偷李婶家杏的事，上树掏鸟蛋的事，给同桌使坏在同桌就要坐下的一瞬间快速挪开椅子让同桌坐地下然后被打被骂却也开心着，平时眼睛不好使可一到考试眼睛马上成火眼金睛眼观六路，说一些掏心窝子的话，也会豪情万丈地憧憬一下未来。这次伟光有了工作，当然少不了哥们聚餐捧场，大家都说伟光入了公门，可别忘了阶级弟兄，以后要伟光罩着，伟光满口答应着没问题，一直进行到大家都喝醉，因为高兴就要喝醉才能更体现高兴，若日后提起才有派头才有嚼头。伟光干了一年临时工，第二年就转正了，这得益于他有个好姐夫，好姐夫有个好哥哥。

美娥子最得意，逢人便说“我儿在派出所上班”，好像一洗雪耻似的，好像她儿子可以震慑左右别人的思维，好像派出所的光辉在她的头顶发着光，好像互为相反数的两数相加等于零的算术是为她而论证的。伟光也盖了新房子，可悲催的是，工作、房子、帅气都不能吸引姑娘们的眼神，百八十里地的姑娘还是不登他家的门，所以，要媳妇嘛，目光放远一点，再放远一点，跨省也行。

有些事，不是改变能改变的，这句话有些拗口，可就是这种感觉，没有更好的表达方式了。

三快养了辆大挂车，跑运输，经常去内蒙，看伟光找不下媳妇，于是就从内蒙给伟光带回来一个媳妇。这叫人怎能不欢喜呢？瞧瞧，长得还真周正，一米六八的个头，不胖不瘦，饼子脸，大眼睛，嘴唇厚且性感，可有一点，老远就闻见她身上有一股子不明不白的味道。村里人说“这狐臭也太臭了吧，还没闻过这么臭的，伟光不能要吧？”“三快，你咋给伟光找这么个臭臭？”“哈哈哈，臭臭。”“三快，臭臭花多少钱买的？”“俊是俊着了，就是太臭了，你这姐夫当的不地道，找就找个好的么。”村里人还真不地道，第一次见面就给人取了个外号叫“臭臭”。

“臭不臭的吧，总归是个女的，能生能养就算是了，也不在乎其他了。”张大爷说。

“要不打光棍，这付出的代价也太大了，可是得臭一辈子呢，咋生活嘛？”虎子撇着嘴。

“回头她做第一顿饭时，让她做面条，面和好后把面在她的胳肢窝滚一下，再擀成面，全家人一吃这面，以后自家人就闻不见了。”张大爷见多识广。

“真的？”

“真的。”张大爷一脸认真，不像是开玩笑，“三快，可有一点，你得给新媳妇偷摸着说，不能让伟光知道不能让美娥子强子知道，得偷摸的，知道不？”

三快点点头，好像被委以重任。

“三快，新媳妇叫什么？”

“叫杨凤凤。”

“诶，说说，咋弄来的？”老光棍二蛋挤着眼“伟光要不？伟光要是不要，就给我吧，我不嫌臭。”

“去！说什么呢，伟光要呢。”三快踢了二蛋一脚。

伟光家又成了村里新闻的焦点，院里院外人影攒动。在这个弹丸小村庄，只要是谁家有点事，都会热闹一阵子，何况娶媳妇这等大事，还是从内蒙买来的媳妇。

“二蛋，你看着人没？怎样？”后来的打听着，一脸好奇。

“看着了，个头真高，脸圆乎的还挺漂亮。”

“花多少钱买的？”

“不知道，问三快。”

“买买买，咋恁难听呢？那人家女儿养那么大，给你们家了，不得给点彩礼钱？多多少少，不也是应当应份的？”三快刚说完，就看见美娥子招手势喊他，快步走过去。

“三快三块钱买了个弟媳妇。”二蛋挤眉弄眼，惹得众人哈哈笑。还有个福子爬上了院外的那棵枣树，一直盯着伟光家的门，看到的都是本村的婆姨们晃来晃去，就看不见新媳妇。新媳妇已经坐在另一间屋里的炕上了，房子是一开二进，也就是三间房子有一个门，伟光家有五间，三间连通的伟光结婚住，另两间强子美娥子住。强子喜笑颜开，给男人们散着烟。美娥子忙里忙外地招呼远道而来的亲家，为的是亲家走时别带走凤凤，凤凤留下好给她当儿媳。这人哪，再怎么恶毒，在为了自己的儿女好这一方面，总是善的。

凤凤留下了，亲家带走了三万元，这在当年可不是个小数目。好在有三快张罗着，伟光又上着班，钱嘛，倒也不是难事。凤凤听了三快的话，如法炮制，在夫家做第一顿饭就做了面条，一家人也都吃了，至于后来还闻见闻不见，也没人好意思再问，外人是闻得见的。而且大家都知道，这是遗传的，不可怀疑。

凤凤不识字，可是个爱美的女人，每天打扮得如出水芙蓉一般亮，再加上伟光有体面的工作，时间一长，在村里人面前，凤凤便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神态，甚至不正眼看美娥子，其中有七分嫉妒三分讨厌。美娥子就是年龄大了也是个美人，身上没臭味，比起凤凤，大家还是较喜欢美娥子，这让凤凤很不舒服。村里人说这婆媳有的一拼，便不再多说。

伟光穷怕了，所以拼命地工作，羽翼逐渐丰满，利用职务之便，做了很多事，挣了很多钱，已逃脱贫穷，话不多，但已是地方一霸，人送外称“冷面”。小镇是交通要道，五湖四海的朋友都要光临小镇，才能北上南下或东进西出。伟光的“朋友”都要留下钱财，才可安全通过，所以伟光很喜欢他的这些“朋友”，朋友一来，盆丰钵满。有一天，凤凤因有急事去派出所找伟光，在路上被突来的龙卷风卷倒在路边的排水沟，说是排水沟，不下雨的话，沟里是没水的，恰遇山东的一辆货车经过，凤凤就说她是被车挂倒的，众人就帮忙挡住了货车，给伟光打了电话。开车的是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压车的也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看俩人打扮也像是道上的人，可在伟光面前都怂了，这俩倒霉孩子！凤凤被拉去了医院，俩小伙被拉下车，问及私了还是公了？俩小伙哪敢说公了二字，就说私了吧。私了好，拿五千来！说凤凤肚里有孩子了，得安胎。俩小伙搜尽浑身上下，只凑够三千六百四十元，伟光仗义地给俩小伙留下一百四十元吃饭钱，说路途遥远，别饿着了，自己留下了三千五百元。无巧不成书，凤凤去医院，医生一看是伟光的老婆，就热心地给做了检查，呵！真怀孕了。所以就又流传了一句话:冷面一出手，混混屁滚尿也流。人们都觉得伟光这件事做得太绝世无双不留后路了，还有个会配合的凤凤，堪称绝配！本来大家明面上都叫凤凤，背地里叫臭臭，通过这件事，大家都直呼凤凤为“臭臭”了，也不避讳了。

伟光在城里买了房，美娥子的脑袋不知该放哪好，屁股不知该怎扭好，走路该先迈左腿还是先迈右腿好，这可怎么好？臭臭也不消停，有钱了嘛！她大概是自知自己身臭，就买高档香水喷在身上来遮臭，可适得其反，混合起来的味道更胜一筹，欲与狗屎试比高。人见人躲，不敢靠近。可臭臭买了很多味道的香水，一天用一种，乐在其中。而且，臭臭开始骂人了，比如谁家孩子要是调皮偷摘了她家的杏，她便恶狼般的骂孩子“一下吃死你！”就这样，看见臭臭，人们唯恐躲闪不及。

臭臭真争气，生了个儿子，这下，一家人全乐开了花。要知道，列梅生了个女儿，政策只准生一胎。所以，这个儿子的到来，那就是宝命疙瘩。慢慢地，人们热衷于评比眼前的事，而忘记了从前的事，但是，总有人不会忘记，是强子？是旁人？是老天？不论是唯心还是唯物，逃掉与逃不掉都是值得深思的。要知道，在这太阳系的第三颗行星上，诸多兽性的征兆当中，无愧的良知排行第一。

<三>完2018.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