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在空中稀稀朗朗的闪烁着,漆黑一片的原野上时不时传来一阵哀鸣,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似犬在吠叫,如狼在哀嚎,像人在啼哭。
半夜她饿的实在难受,感觉整个胃被掏出来,放在了碗里,用木头杵来杵去,却是一点东西都捣不出来。她发现丈夫没在床上,猛然起身,以为丈夫和阿公偷吃东西去了,心里那止不住的委屈让她下了床往厨房挪去。悄悄开了大厅的门,发现厨房果然亮着灯,她又慢慢走近,贴在厨房的门上,磨刀的声音此起彼伏,交谈的声音也若隐若现。
“锵—锵—锵”
“今晚就杀咧,已经好几个月没荤的咧!”
“大,这样不好吧。她还在床上躺着哩。”
“锵—锵—锵”
“就是她躺着我们才可以做!”
“大,我不忍心。”
“你个混账!你想死,我不想死!上次就是我动的手,这次你要是还不动手,那我还自己来!你就等死吧!”
“锵—锵—锵”
她听着虽然有些糊涂,什么上次这次,但心里却是一甜,自己嫁过来,丈夫对她还是不错的,虽不怎么关注她,但最起码让她感受到了十几年从未有过的情感,她讲不明白那是什么,但是她现在只想安安心心的做这个人的媳妇。现在,阿公想要和他儿子吃肉,但他儿子竟然还会惦记着我。她心中的委屈消了大半。
“那我现在咋弄哩?直接杀咧?”
“你趁她还睡着,一刀下去就行咧。你要是惦记媳妇,等这光景过咧,大再帮你娶一房。”
磨刀声,戛然而止。
她发了疯的回头就跑,因为太过于慌张,“咣”的一声,把厨房门口等雨水用的大缸上的瓢子给打翻了。她瞥眼一看,竟全是血水。厨房里的爷俩儿听到这声,赶紧出了厨房,看见一个人影慌慌张张的冲出了大门。老的看了这景暗暗骂了一声,赶紧踢了小的一脚,“想吃肉就快去追”,小的虚虚弱弱的应了,赶忙追了出去。
她在黑夜里不顾一切的往前跑着,夜深得很,无法辨清方向,她只能凭借着本能,认定一个方向,在漆黑一片的原野上拼命的向前跑着,她觉得自己将这生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现在。她感觉身后的黑暗里有着一双魔爪,若有若无的伸出又隐在了黑暗里,但她不敢回头,生怕一回头就被抓了。她就这么胡思乱想的向前跑着,她觉得自己快要虚脱了,一年多都没能吃到正常的东西,现在却这样发疯似的狂跑,是个人也会支撑不住。她跑的慢了,踉踉跄跄,跌跌撞撞,眼睛里已经开始冒起了金星,呼吸也越来越困难,胃里的酸水在翻涌,双腿也不听使唤。她觉得自己快要死在这里了。突然,身后似乎传来了脚步声还伴随着呼喊声,她猛的打了个激灵,像是吃了鸡血一样,回光返照般又冲了起来。她抹了把脸上的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气,哭着喊着叫着,终于看到了娘家的轮廓了。
娘家人这几天已经揭不开锅了。这家人就一对夫妻,也只有一个女娃。女娃生了一个好样子,肤如凝脂,体如美玉,尤其是那双微微上翘的眼睛,似柔似媚,似水似火,一嗔一笑都能把人的魂给勾了过去。可是这样的女娃,要是生在大户人家绝对是家主手里的掌上宝手中珠,然而生在这样一个贫穷的人家,两口子是有苦说不出。干活是不能打不能骂,打了骂了自己心里都疼,但不干活,在这样的家里又有什么用?于是一年前,他们把女儿嫁给了隔壁村一个还算富裕的人家,换来了三个月的粮食。那时旱灾才刚开始,所以三个月的粮食可能对于富裕的家庭不算什么,但对于娘家人这样的贫苦家庭来说,足够慢慢熬半年的了。本想着,村里的族长去求雨了,很快就能种地了,这换来的三个月粮食能够熬过这段日子。可没想到,在求雨的一个星期后,他们听说求雨的族长突然暴毙,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自家的厨房里,嘴里塞满了漠漠灌满了水,家里人发现时,整个脸都已经不成形了。这下,这两口子慌了,这换来的三个月粮食虽能撑过半年,但之后要还是不下雨,那日子就不好说了。他们也联系过几次亲家,但是几次都是空手而归,毕竟当初把女儿嫁过去就是为了让两口子能活,让他们家的女儿也能在大户人家里活。现在再去要粮食,他们认的亲家可不再认他们了,何况整个原上都在闹饥荒,谁还会把粮食拿出去呢?
饥荒已经闹了一年多了,老头已经连续一个月,天刚朦朦亮就出去找能吃的野草树皮,晚了就全被抢了,这几天连野草树皮都很难找到了,那换来的粮食早就没了,两口子心里是越来越绝望。他们晚上商量着明天再去一趟“亲家”,要是再要不回来粮食就死在那边,反正横竖都是一死。饥饿让这两口子,迟迟睡不着觉,眼前竟出现了幻觉,他们看见一群人举着一盘盘的肥肉走了进来,焦黄的猪皮上撒着盐巴,猪皮下就是黄灿灿的流着油的烤猪肉,接着又进来一群人,举着羊,举着牛,举着各色各样的肉,这俩口子已经痴了。
“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急促的敲门声将这两口子拉回了现实,老头深陷的眼窝里透着厌烦,大骂一声
“哪个狗日的大晚上不睡觉!发生什么疯哩!”
“爹!娘!救命啊!爹!娘!快开门啊!快救命啊!”
老头惊的赶紧从床上跳了下来,看了老太一眼。
老太也吃了一惊,赶紧从床上下来去开了门,老头也紧跟着。老太一开门,她就发疯的冲了进来,把门死死的安住,嘴里还喊着“关紧!关紧!关紧实了!”,不一会儿就晕了过去。两口子吓得赶忙把女儿扶上了床,正准备去请大夫,她醒了。她看到身边坐着的是自己的娘,抱着就大哭起来,老太看了眼老头不知道怎么回事,就一遍安慰着女儿一边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只在失声痛哭,等哭到没力气了,眼前一黑,又晕了过去。
第二天,老头花了好大功夫请来了大夫,大夫忙活了好一会儿,开了几方药才收拾收拾东西准备走,走时告诉他们,她是受了惊吓再加上身子虚弱才这个样子,需要好好静养几天才行。这下可愁坏了老头了,家里已经没什么东西可以吃了,现在女儿这个样子,家里怎么来让她静修呢?更让他想不通的是,在人家家里待着好好的,怎么这么发疯似的跑回来了?老头和老太商量了许久,决定还是要去“亲家”家一趟,问问发生了什么,顺便要点东西回来。正当老头要起身出发了,她女儿醒了。
老头被老太唤进了房里,看到女儿正虚弱着说:“他们,他们,他们家都是鬼,是鬼啊,是恶鬼啊。”说着便又哭了起来,老头有点不耐烦了,问道:“到底咋哩嘛!”“是鬼啊他们!”老头急的瞪眼睛,老太见这样子,赶忙劝老头先别急,然后拍着女儿的背说:“你慢慢说,到底咋哩嘛,来告诉娘。谁欺负你咧,娘帮你去收拾他。”她抬头木木的望了娘一眼,泪水已是哭不出来了,只能不断地抽泣,然后说,
“他们,昨晚要,要,要把我杀咧,吃掉。”
老太慢慢将女儿安慰着睡下,老头看着睡去的女儿长长的叹了口气,也是没了去了“亲家”家的想法,浑浊的眼珠转了转,便到门外不知想些什么去了。
“锵—锵—锵”
“锵—锵—锵”
“锵—锵—锵”
这声音此起彼伏,空空荡荡,像是从九冥地狱幽幽传来的哀嚎声,又像是死神在耳边呢喃的勾魂声,像是判官拿着毛笔写下名字的下笔声,更像是乌鸦的啼哭声。她一下子就被惊醒,望了望四周,是漆黑一片,感觉已是深夜。她下了床,发现爹娘都不在房里,踱步出了房门,还是漆黑一片。
“爹!娘!”
没有人回应她,她迷迷糊糊的向往门外走,突然就被人从后面死死的勒住了脖子,拖着往房里去。她拼命的挣扎,可是那双手臂是如此的有力,任凭她怎样挣扎都不松开。眼前渐渐模糊了,双手也不再有力气挣扎,在世界变成黑暗的最后一瞬间,她听到了爹的吼声和娘的哭声。
“孩她爸啊!这么弄糟心啊!她是我们的娃娃啊!”
“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咱们杀了吃咧!活着总比死了好!”
半年后,原上终于下起了雨。这场时隔两年的雨终于下了下来。老天爷像是突然忘记了这方水土,又突然想起了这方水土。大雨足足持续了三天三夜,冲洗着一切,抹去了一切,暴露了一切。
三天后,雨停了。
最后一滴雨,滴在了那片白色上,左偏右偏地流进了土里。
原野上都是白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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