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了个空子,把母亲接来小住,孩子们高兴地抱着姥姥又笑又跳。
半下午回到家,很安静。孩子在各自房间学习,母亲坐在女儿床边,戴着老花镜看青少版的《红楼梦》,周遭静谧、恬淡。这一幕一下子把我拉回到几十年前,在那些静寂的夜晚,我和弟弟依偎在母亲膝前,听她读画册里的故事……
思绪就那么延展开来,一个慈祥的老太太在我的回忆中微笑着走来。
外婆,几乎是每个孩子童年绕不开的回忆,她有着比母亲更宽容的爱,能带来更深广的安全感,因为——她是母亲的母亲!再回味我母亲到来时孩子们的兴奋,原来是那么熟悉,那么易解。
我小时候,姥姥也常来我家。姥姥来了,不仅有好吃的,而且我们姐弟几个在她的荫庇下将迎来一段自由疯狂的日子。
最开心的是姥姥缝被子,棉絮铺好了,被面抚平了,松软、平整,不等姥姥穿针引线,我们便躺上去,打几个滚,翻几个跟头。我还会在上面下个腰,双臂上伸,头慢慢后仰,慢慢地双手就倒着撑在了被子上。不怕摔,下面软和着呢。被面很快就皱皱巴巴了,姥姥也不骂,等我们疯够了再重新铺好。
晚上睡觉前又是一段开心的时光。我喜欢在姥姥洗完脚后摆弄她的小脚,姥姥出生在19世纪末小城一个大户人家,脚裹得特别小。我多次试着想把那几个紧紧挨着、畸形地趴在脚掌上的脚趾分开,再舒展开,但是它们已经很硬了,根本掰不回来。记忆很深的还有姥姥裹脚用的布,那么长,每晚都要一圈圈地解下来。
摆弄完姥姥的小脚,接下来就是讲故事。和所有没落家族的后代一样,姥姥最津津乐道的是她的童年。说的最多的就是她们家某个厅堂挂着的画像,那是她们祖上做过官的人。以至于我后来在历史课本上看到林则徐画像,立即就联想起姥姥的先人。还有姥姥故事中可怕的“大马子”,我很久以后才知道就是“土匪”。姥姥教我的歌谣, 也总能让我遥遥地想象起她们那个年代那个阶层 的生活。隐约还记得这么一首:
小大姐,整十八,
从小爱走姥娘家。
姥娘给点心吃,
妗子给官粉搽……
后面还有很长,好像是说“小大姐”后来嫁了个公子哥儿,但是这公子爱尿床。因时隔久远,我只记得说新郎官尿床壮观场景的一段:
一更天尿湿了红罗被,
二更天尿湿了象牙床,
三更天没啥尿,
红缎子绣鞋尿一双 。
直尿得床下面小鱼咯洋洋,
逮了个鲶鱼呱嗒嘴,
捉了条鮥野扛着枪。
……
至今记得姥姥唱歌谣时笑眯眯的模样,她的故事中鲜有苦难的经历,仿佛童年的富贵足以折合所有成年后的落魄穷困。母亲是姥姥七个子女中最小的女儿,她亲历了那个家庭最为窘困的时光,也牢牢记住了姥姥的艰辛。姥爷在我的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有四样东西:一是长长的烟枪,二是黑红色磨得溜光油滑的红木烟盒,三是后面拖着假辫子的瓜皮帽,最后是足有二分之一手指那么长的小指指甲,而且被烟熏成了深黄色。母亲对姥爷没有太多怨言,但我总觉得姥爷是个不会过日子的人。
童年因你而温暖姥姥的故事中只有甜,姥姥的表情最多的是笑。哪怕是酷夏,她来我家也是穿着长袖的白色上衣,扣子扣得整整齐齐。她淡化了所有的委屈和困苦,应对生活的始终是从容和优雅。姥姥在的日子,母亲的脾气出奇地好,我相关的记忆中也多是美食、阳光、欢笑、歌谣。姥姥离世时已是97岁高龄,她用自己的经历诠释了长寿的秘诀,那就是——乐观、宽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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