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新世纪以来，除了零敲碎打的看了几本所谓的畅销书，我印象中自己几乎就没读过什么新出版的小说，文艺类的作品，也没见周围的人读过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东西。也许是我孤陋寡闻，目光短浅，不具备发现美的眼光。但真实的情形就是这样，自2000年以来，如果让我以一个普通读者的角度来评价中国的文学状况，恐怕我只能说，一地鸡毛而已。其实想想也不奇怪，历史告诉我们，一般文艺的发展似乎总是和经济发展相背离。这也许就是中国的现状，经济，商业高度发达，与此同时，文化艺术除了歌功颂德，无病呻吟的东西，几乎一无所有。不说也罢，都是心中那种完美主义倾向的强迫症在作怪，哪有什么完美的时代啊！
借这次头条读书征文的机会，给自己少年以至青年时代读过的几本当代中国小说写个简单的评析，就算是一种怀念和慰藉吧。
如题，我选择了三本小说，分别是【李自成】，【平凡的世界】和【白鹿原】。都是鼎鼎大名的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想来也不用多做什么介绍了。为什么选择他们，当然主要是他们所拥有的巨大影响力，尤其是对于我的同代人，比如60后，70后以及部分的80后，这三本书在不同程度上影响了我们的少年，青年时代，是那个时代我们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此外，我个人认为，即便是从文学史的角度来看，这三本书也拥有相当的地位。我不是专业人员，伟大不伟大，永恒不永恒的不敢乱说，但我有我的理由，以下细谈。
一，姚雪垠的【李自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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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自成】篇幅庞大，人物众多，场景恢弘，一般的普通长篇小说仅用简单的字数内容进行考量，就难以望其项背。我个人将【李自成】视作中国古典长篇小说的挽歌，或者说绝唱。为什么这么说呢？其实简单地将我们看过的诸多的不同源流的作品做一个比较，就不难发现东西方经典小说之间的根本差异，加上一句，其实我们这代人，对西方作品的了解和涉猎一般都远胜于对中国古典作品的了解，这是时代所赋予我们的特色。
继续接着说，我们会发现，西方作品往往对具体场景和个人内在心理动向的分析非常精细，深刻，甚至偶尔会到了异常繁杂的地步。比如，在一些经典作品中，我们总会看见作品中主人公的大段的个人反思和内心的斗争。而在中国古典文学中，罕见这种方法，比如我们熟知的水浒传，三国演义等名著，更为常见的是以恢弘广阔的视角去描述一个事件的走向和趋势，以及在这种场景中的人物外在行为。中国经典小说更愿意给读者营造一个能够沉浸于其中的气氛和环境，而不是像西方作品那样，带着读者一起和主人公进行心灵探索，其差异就像中国艺术和西方艺术给人的不同体验那样。说到底，这种特色的不同的的确确是一种文化内在禀赋的差异。
不扯远了，【李自成】就具有这样的特点。举个具体的例子，尽管已经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能够比较清晰的记得书中的一个场景。记不得是第几卷了，大概情形是这样。一个李自成麾下叫郝摇旗的战将因为犯了错误被暂时搁置弃用，后来又被任命为重要将领，在宣布这个决定的一次重要的作战会议上，作者姚雪垠描述了整个会议的场景，包括闯王，郝摇旗本人，以及周围众多高级将领的神态和行为。这种温情而又庄重，甚至略带诙谐的气氛一下子就仿佛将读者带入了那个会场。一下子就获得了对郝摇旗那种质朴而又悔恨和悲喜交加的同情和理解，以及对闯王的大度和众将领间亲密无间的兄弟情义的感同身受。这些美好的阅读感受作者没有通过一句心理独白来实现，完全是用场景和人物行为的描述来达到的。
书中这样的场景还有不少，这也正是我将【李自成】这本小说视为中国传统小说挽歌的最大理由。因为在此以后，随着东西方文化加速的融合，这种特色已经基本上看不到了。至于未来，更没希望，因为在地球村的今天，我们每一个人面对的恐怕都是同一个世界，而精神的中国，也许只能存在于历史的烟尘和少许人的记忆中了。
二，路遥的【平凡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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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凡的世界】影响力更大，知名度更高。我记得我第一次读这本书的时候是1994年，我刚上大学那年，是真正的睡在上铺的兄弟介绍给我的。他是甘肃会宁人，那个地方和作者路遥书中所描写的地域非常接近，干旱，贫瘠，少雨，典型的西北农村社会的图景。我记得他给我谈起看这本书的感受，那真的是几乎泪水涟涟，因为以他的角度看来，路遥在【平凡的世界】一书中所展现的几乎就是他们的日常生活和感情经历。想象一下，一个20岁出头的大小伙子（这位兄弟比我们这些城市里考学的人年纪略大，因为考出去，上大学是他们那时的几乎唯一脱离农村的出路，所以为了一个过得去的学校，他们往往要复读好几年），眼含热泪给你谈论一本小说，那该是多么让人震撼的事情，不要说今天的青年人很难再有那种感情，就是当时的我也只能报以傻傻的点头称是，无法回应个一言半语。我想，你可以想见该书在一代人中的影响力了。
任谁也无法否认路遥先生在【平凡的世界】中所饱含的深情和对乡土的眷恋，以及无比热爱的真挚感情，这也是该书最有魅力的地方。但是，如果以文学的名义来考察，过着这么多年后，我不得不说，以我个人的观点，【平凡的世界】的文学性，或者说文学地位距离本文中的另外两本著作，即【李自成】和稍候提到的【白鹿原】是有差距的。直白地讲，【平凡的世界】成为能代表中国当代文学经典作品的可能性不大。
我这么说是基于以下的理由。
首先，作为一部反映当代生活的现实主义作品，【平凡的世界】所关注的主要是中国乡土，或者说乡村社会的变革。这个角度固然也很重要，但这不能算是中国社会在20世纪的主流方向。我们都知道，中国从古典社会向所谓现代社会转型的主流方向一定是技术化，工业化以及由此引发的城市化，所以，真正能够代表这个时代的作品，其聚焦点也必须在这个方向上，当然，由于各种各样，比如意识形态方面的严格管控的原因，无法产生这样的作品那另当别论。但是，就一部现实主义作品的基本着眼点来说，必须将主要场景置于城市生活中间，这是成为能够代表一个时代的经典作品所必须要求的。
此外，从基调上来看，【平凡的世界】整体上可以被视作喜剧。作者的这种安排无形中大大地降低了作品的批判性，也就同时降低了作品的分量。我们知道，中国这百多年的历史进程从本质上来讲，实际上是接受西方文明批判，同时自我更新地过程。这意味着对自我传统在一定程度上的放弃甚至摧毁，以求得新生，这是何其痛苦的事情，而且这个过程还远远没有完成。所以，能反映这一历史进程的作品，其基调只能是悲剧，因为只有悲剧才有足够的力量让人们记住这个悲怆的过程，也才能表达这种残酷的美。
一句话，【平凡的世界】情感有余，深度不够。
三，陈忠实的【白鹿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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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白鹿原】，我不准备说太多了，因为有些话在当前的舆论环境下，还不能够比较坦率的讨论，以后有机会再讲吧。简单说两句，【白鹿原】应该能够被视作建国以来长篇小说领域的最高峰。同样作为带有一些隐喻的现实主义作品，【白鹿原】无论在基本材料的选择以及角度的把握上都要高出【平凡的世界】一大块。他所蕴含的情感更为深沉，也更为厚重扎实，他的宿命感和悲剧感更强，也自然地更令人回味和反复咀嚼。我想，这和作者本人的生命体验的高度和精神成熟度关系很大。陈忠实先生创作【白鹿原】是在50多岁的年纪，这是一个男人最为美好的年华，大半生的沧桑和积淀，以及不断的思考和反刍，兼具青年人的少许还没有弥散的生命张力，和中年的沉稳厚重，老年的迟暮还没有到来，诸多的条件促成了【白鹿原】的成就。而相比较，路遥先生写作【平凡的世界】是在40出头的年纪，这个年纪对世界上大多数事情足够成熟了，但对于一部经典的成就还略显稚嫩。
总之，我个人认为，【白鹿原】恐怕是最有可能成为代表20世纪后半期整个中国长篇小说水平的经典作品。
附记：
再来谈几句感慨。
其一，一个遗憾。这就是到今天为止，中国也还没有出现一部我上文中提到的能够反映这个民族，这个国家最为重大变革的现实主义作品。即以城市化进程为主要题材，涉及最为主要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方面的变革，反映最为主流人群的心灵，精神和社会伦理的变化。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巨大的遗憾，只能说条件尚不具足，以待来日吧。我想，总会有人愿意挖掘并且记住这些真实的。陈忠实先生完成了一半的工作会有人继续完成的，盼望这一天早日来临。
其二，一种愤懑。我在本文开篇中就写到自己新世纪以来几乎就没看过什么文学作品。其实，也不是完全没看，而是根本看不下去。因为你只要读了不到十行，你就会发现现在的很多作者连基本的真诚都没有。这是态度问题，而不是技术问题。想想老先生姚雪垠在【李自成】的开篇，无非也就是用了非常质朴的文字，白描一样的手法，几段蜻蜓点水般的环境描写就将人带入了那种明末京城上下弥漫着的肃杀的氛围中，作者的真诚跃然纸上。读者不是傻子，没有人愿意真正静下心来读那些文字垃圾。既然没诚意，就请干点别的吧，当然，没诚意恐怕别的也干不好，哎，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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