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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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年底，姐姐微信告诉我说，伯父不在了，而那时，距离伯父意外去世已经半年多了。我没告诉姐姐，伯父出殡那天，其实，我是在的。我在村头远远地一望，伯父家门口身穿白布的人密密麻麻，就明白家里出事了。与其说是巧合，我宁愿相信是伯父冥冥之中的安排，让我在那一天悄悄回去看一眼魂牵梦萦的家，即使它已经荒草遍地，破败不堪，只是那时我还不能确定是伯父家里的哪个人去世了。老公说让我下车去磕个头，我没去，掉转车头离开了村庄。当时只是觉得，人在的时候没能见着，已经离开了，去也是无意义的，不过是为着活人的面子和情感在“作秀”而已，只要是我心里念着他的好，想着他，就是对他的惦念了。

也曾感慨，为什么好人总是短命，坏人却可以作威作福。伯父辛劳了一辈子，善良了一辈子，最后却是受了很大的罪才离开的，这不公平。最近闲下来，得以写写以前那些事，就好像伯父还在，还很年轻。那一年我高三暑假，偌大的院子里有五间大房子，加上一个小小的我，就是家的全部。清晨六点多，伯父在院子里喊，小莉，你起这么早啊？我迷迷糊糊睁开眼，说，我还没起床呢！他说我昨晚睡觉没关大门，四扇门敞开着就睡了，他还我以为是我清早起来打开的，一个小姑娘，不关大门就敢睡觉，胆子也太大了。其实我不敢答，哪里是胆子大，只是忘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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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伯父接了个电话，村里换届选举，有人希望伯父参选我们队小队长，人人都知道那可是个肥差，普通人家在土里地里辛苦刨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时候，上一任小队长早已带着媳妇全世界旅游了，连儿子都被他安排进镇上的好单位里工作。伯父在电话里说，自己也不图当上这个官能捞多少油水，只是不想辜负老少兄弟爷们一片真心。大家希望伯父参加选举也是因为他的品行能服众，伯父在村里是个德高望重的人，年纪不大，但有一些肯听他指挥的兄弟，他在家排行第二，人人都尊称一声“二哥”。最后，伯父也没能当上小队长，或许是觉得不如做力气活更踏实吧。

已经记不清距离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有几年了，只还有一点印象是，父亲送我去镇上坐车回学校，伯父开着他新买的摩托三轮从对面驶过，停下车，打了个招呼，明显地感觉到他老了，没想到这一面竟是永别。还记得在他家里过的那个暑假，因为我挑食不肯吃肉，伯父开玩笑说，下次让伯母在粥里也撒上肉汤，看我吃不吃。我撅嘴，说那我去喝水，不吃饭了。他说水井里也撒上，我说我饿着，不吃不喝了。真想对他说，伯父，现在我肯吃肉了，前天还吃了牛肉、鸡肉、小龙虾……我再也不是那个任性不懂事的小姑娘了。以前，伯父伯母家是我最向往的家庭，永远和和气气，有商有量，不吵不闹，甚至连大嗓门说话的时候都没有，不像奶奶张口说句话，老远都能听见，像是在吵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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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靠着山，有段时间开山卖石头特别挣钱，村里人争相效仿。伯父也承包了一片山头，做起卖石头的生意，是生意就有风险，但这门生意收益大，风险更大，是极有可能死人的。好多住在山边儿上的人家每天都忍受着铺天盖地的尘土，以及时不时从天而降的石头，有的屋顶被砸了大窟窿，有的人被砸伤，在山上干活的人更是时刻都有可能被砸死。山上的石头要用炸药炸开，点燃炸药的声音老远都能听到，震得房子上下左右乱颤，我们俗称放炮，时间长了，大家也都习惯了，反正大多数人家住的离山远，石头崩不着，最就是房子颤悠几下。每天埋炸药的时候，会有人大声喊：放炮了啊！放炮了啊！提醒山上干活的、山边院子里的人们找地方躲避。伯母说，每天傍晚听到山上传来的声音都心惊肉跳的，生怕出事故砸伤了人。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年，开山放炮卖石头的生意被伯父转手了，伯母才得以把悬着的心放下来。我常常记起从山里下工回来的伯父，全身被厚厚的土覆盖着，脸上都看不到皮肤本来的颜色，像一座雕塑。

凭着吃苦耐劳、敢想敢干的精神，伯父一家成为了村里早早富起来的人家，盖起新房子，但伯父的脚步从来没有停下来过，越到农忙，经常是他最忙的时候，白天伯母在地里做些不重的活儿，伯父散工回来再去地里帮她，两个人合作非常默契。我曾问父亲，为什么没见过伯父伯母吵架，不是说夫妻没有不吵架的吗？忘了父亲是如何回答的，但他们一度是我认为关系最好的夫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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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伯父和我、和父亲并没有血缘关系，甚至我们两家都不是一个姓。父亲三代单传，出生的时候，算命先生说他命硬，要认个“干娘”化解一下，奶奶才给父亲找了个干娘，干娘家里有三个儿子，伯父排行第二。没想到，这门干亲戚真的为父亲带来了好运，伯父就是他最好的运。农村人的道理一大堆，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就是要人丁兴旺，像我们家这样的势单力薄的，势必要被人欺负。伯父在父亲被家族里的长辈们欺负的时候，没少帮助他，看到后来家里只剩下我自己生活的时候，把我接到他家去，管吃管住，待我如亲生的女儿。

和善和勤劳是我对伯父的印象，他的一生是平凡的，永远在默默地忙碌着，但又是不平凡的，姐姐说他是帮人干活的时候被铲车挤了，生命垂危，后来又查出来肺癌，没几个月就离开了。最近读书时看到一句话，人生海海，形容人生复杂多变，像大海一样宽广。我想，伯父平凡的人生就是这样的吧，与人为善，也受人尊重，任凭周围的人和事如何变化，但他始终坚守着自己做人的道理，像大海一样包容。我在孤苦无依的时候受到过他的帮助，这是我始终铭记的。

莉莉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