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by不售烟酒
密星山。
山主焚奘大寿,摆半山腰的流水宴席,三界有缘的来来回回吃过一遍。
准备贺礼或空手道贺,表的是心意。
颜崖在这其中。
他驾着鳯兮狱谷的十哀云正从西裳洲奔赴至此。
天色渐沉,密星山山顶仍是亮如白昼,觥筹间谈笑,小童鱼贯出入布置酒菜。
崇澜拖着身子从山腰回来,她打着摆子坐下,喘着粗气靠着大师兄雒丞疲惫的问道:“师父这宴席还得做几日啊?”
历年寿宴都由雒丞负责。
雒丞手里归置着寿礼,指示着动作,嘴上应道:“当年师傅万岁大寿待一月八方客,如今两万岁怎么也得多个半月出来。”
八方客是人鬼皆有,仙妖共在。
风星山没有你仙我妖须得老死不相往来,大动干戈的规矩。大家都卖老焚奘面子,志趣相投的聚在一处谈天聊地,看不惯彼此的分散两处互不打扰。
崇澜掰开手指头,又蔫蔫的松开,两万年,太遥远了。
她刚过三千岁,生日时伸着手腆着脸四处讨好处。
焚奘点着崇澜的额头笑骂她年纪还小,打开剑室拿了承戚作为送给崇澜的生日礼物。
承戚是柄顶好看的长剑,崇澜幼时见到此剑就一直心里惦记。
她不为仗剑天涯惩恶扬善,单纯喜欢承戚的漂亮晃眼。
三千年间,崇澜“闭关静修”的时候占多数,其实是东躲西藏的偷看人间热闹里带回来的奇闻异事本子。
偶有闲暇随便编个幌子和密星山小妖打成一片,说说笑笑的逗乐子,长此以往,乏力无聊的胸闷。
她想,长久的存在,无非花开花谢多看几番,人来人往多见几个。
今日的账可以攒下多年,来日有本事再盘算,解不了的怨仇可以等到仇家入土去坟头上出气。
可难过也多,友人离去徒增悲伤,孤独孑然难免体凉。排列着算下来,又多得了几成开心。
不过这世间,一边利禄功名,一边追逐永生。
崇澜挺起身子,她挑了个面相干净的果子塞到嘴里,含糊道:“那青志领着的小童们岂不是还有的忙?”
山上席间精灵般穿梭,招待宾客,归置宴席的就是青志和在风星山修行,自愿义务劳动的精怪小童了。
青志是风星山小童的领队,从前是一只四海为家的化形大妖,终年行走飘荡,擅长占山为王。
他走到风星山一时技痒难耐,想再下一座山头,技不如人被焚奘收入门下,在山上管理一些日常琐事。
简单说,青志就是风星山管家。
不过青志老了。
他不是永生天妖,皮相虽看不出来,依旧面白唇红风度翩翩,但做事已经常力不从心。
崇澜自小由青志照看,稍大些又厮混在一起学些偷鸡摸狗的把戏,关系自然亲近,她关心青志再正常不过。
“收起你的心疼,”雒丞意有所指的说:“各自有各自的劳碌。”
师父大寿应是风星山大节,崇澜却没得休息。
今日的功课是两遍的《山海府志》,她拖着太阳初升到落下还一字未抄。
雒丞代师傅检查崇澜的功课。崇澜本想讨好雒丞免了抄写,奈何雒丞油盐不进怎么也贿赂不成。
崇澜甚至拿出自己最喜欢的油果干扬言分雒丞一半,雒丞打开她抓着几根油果干的油爪子,表示绝不徇私。
“那我也劳碌去了。”崇澜站起来拍掉蓝色裙衫上的灰土,向着雒丞假模假式的行了个礼。
雒丞看出崇澜不悦,忍着心软和笑意道:“功课再不可让阿言代作。让我瞧见,加罚一百遍。”
“头几次是我不识人,二师兄那春蚓秋蛇的字迹,我委实瞧不上。”崇澜头也不回的道。
廊边载满海棠,就着穿庭风摇曳扭动,姿色艳丽异常,里外丈行,浸满清香。
油灯照的室内亮堂,崇澜铺开纸张坐定,她耷拉着脑袋磨开碧潭砚里的松烟墨。
颜崖也到了。
十哀云颇具灵性,飞到风星山顶稳稳当当停下,如墨一团聚在半空,下面的魔鬼怪人仙妖看到十哀云,纷纷朝着犄角旮旯里躲。
谁不知道十哀云是鳯兮狱谷那位的灵云,而鳯兮狱谷的那位,谁不知道是个屠城灭门如同弹指挥手般随意轻松的杀神。
颜崖自空中落下,反手散去十哀云,抱着三个红色盒子向前一递道:“在下鳯兮狱谷颜崖,受谷主指派来此贺寿:祝山主长寿无疆,祝风星永为乐土。”
听到是谷主派来的,不是谷主亲临,周围的各位放下心来,收起诚惶诚恐的神气,“大气飘逸”的恢复原先的自如,小声谈论穿着一间素色织锦长衫的颜崖。
“鳯兮狱谷那种地方竟出了这么一个白净清秀的小哥,萧肃爽朗,瞧着赛黛言的高俊昳丽,我还以为都是一身黑的大乌鸦呢!”一女妖道。
黛言,便是崇澜嫌弃,写的一手烂字的风星山二弟子,崇澜的二师兄,三界在册的容貌翘楚。
鳯兮狱谷是三界杀神建立的掌管刑法的执法组织,其中之人常年黑衣示人,因此被三界芸芸起了个“大乌鸦”的别称。
“你小声点,再被那颜崖听去。”
女妖娇笑道:“听见又如何,老娘才不怕他。他是要我怎样我便怎样的,就怕他吃不消才是。”
亲密的姐妹听了这不知羞的话又是打趣调戏,三三两两闹作一片,一刻笑颜如花绽。
“鳯兮狱谷那位和焚奘不是不对付吗,还派人来贺寿?”
“你懂什么,那一代之间的关系那里是明面上讲的明白的,云里雾里,难懂着呢。”
“可‘十哀云’不一直为那位所用,怎么到了这么个名不见经传的小辈手里?”
“这我倒略有耳闻,是因为鳯兮狱谷近百年冒出头的一个小辈完成了鳯兮狱谷千年来最高级别执法任务,那位一个高兴赏赐的。”
“没想到,是个养眼的小哥。”
三界中无人知晓鳯兮狱谷谷主外貌,身份,以及名讳,提起他都以“那位”代称,话语中流露着敬畏。
“你说这位颜崖小哥可有心上人,定没定亲事?”
话题又十分奇妙的绕回颜崖身上,也是难怪,男聊女来女聊男。
“少作那花痴白日梦,这位颜崖郎君的样貌怕是得你建一座金屋藏起来,白日不见外人,夜里暗暗品赏,不然少不了被惦记。”
“是啊,你看他那鼻子,可真挺,眸子也亮。”
……
活了些岁数的女仙,女妖面对情爱一点没有小女子的害羞,倒像是一场经验分享会,声音还越发响亮,直往颜崖耳朵里钻。
雒丞已从位置上起来,走到颜崖身边。
他早年下山曾和鳯兮狱谷的人打过交道,没听闻有颜崖这么一号人物,心中起疑。
可也从未有人敢假冒鳯兮狱谷的名头做事,十哀云更是没法作假。
种种疑问按下不表,三分假七分真的春风一笑,表面还是要客气礼让一番。
“在下风星山大弟子雒丞,有劳颜兄从西裳洲到北鸿洲一路奔波。我师傅正在内堂与三位神主商讨要事,请先到偏堂休整,稍后为你禀报。”雒丞接过寿礼,欲要引颜崖往偏堂去。
颜崖抬手道:“不劳烦雒兄,我自行前去。”
“多谢颜兄体谅。”
颜崖不动声色往内堂看了一眼,堂门紧闭加了禁制,他随即转身离开。
风星山建筑格局无章随性,前两步还在屋堂,后一脚踏下就到了院子里,奇花异草,乱石俊山。
颜崖常年在外游历,此种景象见怪不怪,踩着青石板一路不疾不徐,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在崇澜抄写《山海府志》的西屋停住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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