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妙

她要我帮她预约省外医院挂号时，我心里咯噔一声。

“没事，一点小病，就只是想去医院检查一下。”她在电话那头轻松笑道。

“既然如此，家里的医院也可以检查的吧，何必跑到那么远，多折腾。”我有些嗔怒，毕竟她最喜欢自找麻烦了。

“你就帮我预约下咯，大学生。”她的语气里藏着一丝忧虑，又强忍着不让我察觉，干笑两声。

“什么病？”我太了解她了，她再怎么样也只是一个女人，再怎么逞强也是没用的。

“**瘤”她平静的语气让人难过得无法释怀。

我对这世间所有的疾病都抱有畏惧，如今全然不知所措，干巴巴地安慰显得多么多余，只得小心试探：“这个病能治好吧？”

“所以才要去大医院检查一下啊，这里的医院不太行。”

我快速答应下来，挂断电话，火急缭乱的上网查询关于病症的信息，哪怕只有三分真实，此时此刻，只渴望那刹那的自我安慰。

- 02 -

三岁那年的春节，我和她风尘仆仆的从外地回乡，街道上熙熙攘攘，赶集的吆喝声绵延不绝，好不热闹。

对家乡的陌生感，以及对小笼包的渴求，四处张望之下，不知不觉间，我竟走失了。

望着眼前错综复杂的街道，心里忐忑不已，周围人说着无法理解的方言，仿佛突然来到了一个陌生的世界，行人攘攘，唯将我置身之外。

生怕被拐，我故作镇定，缓缓向前。

路边突然响起的鞭炮声让我大惊失色，所有的自我安慰顷刻崩塌，我慌乱的向前奔跑，一路哭喊着，手里拽着的一袋小笼包也被丢在身后。

被找到时，已经过了几个小时，她蹲下来抱住我，偷偷捻试她的眼泪，印象里就没见过大人哭过，一时间竟有些错愕，忘记了害怕，忘记了撒娇，只得愣愣地看着她。

- 03 -

“我记得有亲戚好像居住在那里吧，你一个人跑那么远，就让他们帮着照料一下呗，人生地不熟的，万一迷路了怎么办。”我理所当然道。

谁知她一口回绝，说是这种小事没必要给别人添麻烦。

我气道：“那你倒真的是喜欢给自己添麻烦，一家人互助本来就是应该的，你那么见外干嘛？”

她说：“你说的真是轻松，他们自己不用上班吗？我过去只会妨碍他们。”

她就好像电视剧里的圣母一样，宁愿牺牲自己，也不愿拖累别人。

我对她的想法表示深深的谴责，心急之下有些口无遮拦：“自己的妹妹千里迢迢寻医问药，哥哥近水楼台却不施以援手，这样的哥哥是用来干嘛的？？再说他们年纪这么大了应该在家里享福吧，哪来的班要上？”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她隔着电话教育我。

我意识到自己失言，只好妥协：“我就是不想你那么累，有亲戚帮忙会轻松一点，你总是喜欢自找麻烦。”

- 04 -

高中的时候，她在家不远处租了一间店铺，没生意的时候，就跟周围的邻里话家常。

自己的成绩向来不出众，可她依旧把所有的希望都寄予在我身上，

而我往往一鼓作气，再而竭。

有时候自我反省，只叹道自己也就如此了。

可她却不死心，暑假还给我报了补习班。

夏日无情地炙烤着大地，带给人们扑鼻而来地热浪，店里没有空调，只有一台风扇，吹出来的都是热风，令人窒息。

我心里埋怨她的多此一举，一边收拾东西准备去补习班，回头正要跟她打声招呼，只见正她伏着身子，生疏的摆弄着桌子上的手机，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不禁有些好奇，问道:你在玩什么呢？

她有些不好意思，抬起手机，笑了笑:就那个什么消消乐，我觉得还挺好玩的。

正如我当年第一次见她流泪一样，我还是第一次见她玩手机游戏，一直以来，她每日的生活都充斥着勤劳或忙碌，偶尔的消停也不过是看看电视，与人唠唠嗑之类的，久而久之，不仅习惯了她自己，也习惯了我。

我轻哦了一声，心里说不上来的感觉，有点欣慰，也有点愧疚。

- 05 -

医院的检查流程往往不像人们想象的那般简单，初次检查似乎没有什么大碍，为了进一步确诊，医生要求她一个礼拜之后再来一次。然而她当天下午就回家了。

“所以你在舅舅那边呆一个星期会怎样啊？”像是永远也教不会的学生，我苦口婆心。

“家里还有一堆事情要做呢，怎么待得下去。”

“那手术什么时候做？早点做了得了。”

“等你们暑假再说吧.....”

我就知道是这样，为自己的无能为力感到烦躁，最后无奈地挂断了电话。

- 06 -

年初大火的电影《流浪地球》上映，我便说要带她去电影院看，被问到价格时，我犹豫了一下，然后以一半的价格回应，她大惊失色，连连摆手，说手机视频以后也能免费观看。

“那我们去吃饭吧，已经好几年没有一起出去吃过了”

她又问我吃什么，我想，可能去饭馆随便炒几个小菜，不会太贵，她也更容易接受。

“那还不如在家吃，就不能说点别的？”她皱了皱眉，欲言又止。

我暗自发笑，原来她是想吃点不一样的啊，可是又不好意思自己提出来。

西餐她们可能不适应，自助餐又上不了家庭聚餐的台面。

“那......去吃火锅吧？”我试探道。

“这个可以，我也很久没吃过了”她笑的很腼腆，像是害怕犯错的孩子。

- 07 -

我在家的时候，意外地发现她看网络小说，似乎是霸道总裁一类的，我在嘲笑她的同时还从妹妹口中得知她看小说竟然还花钱了。

任性二字还未说出口，只见她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突然怔住，眼前这个日渐疲惫的女人，这一辈子，似乎从未任性过。

而我，却始终在消耗她的精力。

我有时会自责，可在索取的时候，又露出了自己的本性

。

事后表示愧疚，她只会告诉我：“你只要好好念书，将来找个好工作，我们就能享福啦。”

我终于体会到了，这句话的份量里，包含着她们这些年所有的艰辛。

总有人站在道德的顶端教育世人：你读书是为了自己。

人之所以不能轻易死去，是因为这世上存在着关爱他的人。

我曾经想着，为了自己的朋友，要好好努力才行。

我认为我没做错。

如今，我为父母，更没有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