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说，她的哥嫂-我的大舅爷和大舅奶奶没了，她的小妹夫-我的姨舅爷没了。许多老人和年轻人故去，亲的、不亲的。奶奶说，她不想活，她想死，她恨、不想守着爷爷这么一个害人精直到死。
我走的那天早上，因前一晚姑姑打电话让我捎带些红辣椒去县城，本打算做面条当早餐的奶奶一大早让我和爷爷轮流用了厕所就去地里摘菜，几十分钟后归来她急着上厕所，不料爷爷又去霸占厕所，家里只有一个厕所，奶奶最终把裤子搞坏。听她说，爷爷常常霸占厕所，因他严重便秘又不愿意吃一丁点青菜，奶奶和姑姑苦口婆心他仍旧只沾荤，奶奶担心他哪天因这个引发其他健康问题，两腿一蹬，拖累家人。
十几天前，我刚抵达深圳，老家的姑姑在亲人群里发了一段视频，说爷爷在地里干活时突然倒地，被抬到医院时全身水肿，医生检查后说是心脏问题，担心他熬不过此劫。后来姑姑回了县城，跟大家说爷爷的健康状况已好些。我并不知内情，只以为爷爷年事已高，不胜体力劳动。
15日我抵达县城姑姑家，本打算次日下乡看爷爷奶奶，姑姑建议我在她家呆一阵。原来奶奶生病住院，每天都要打吊针，自顾不暇。到晚上姑姑说，还是按我原计划，奶奶说她虚弱不堪，爷爷没有照顾好她，连吃饭都只顾他自己。我当然说好。
16日我到达老家，在镇医院看到瘦如衣架的奶奶，陪她打完点滴回家，听奶奶详谈，才知爷爷自作。我爸和两位叔叔姑姑每年都有给养老钱，爷爷奶奶完全没必要去干农活挣钱。家人都要他别种黄花菜别摘黄花菜，他非得种和摘，年近80，自己本来手脚很慢，家事未曾为奶奶分担一份，农活还常逼着多病虚弱的奶奶干更多。上次爷爷水肿都是他自己一定要去摘黄花导致的，他生病以后，姑姑去医院看了，但她在县城有个店铺，她的女儿又在上舞蹈班，不能久留，因此都是奶奶照顾爷爷的。爷爷在床上躺了6天，奶奶把他照顾的无微不至。他一好，却逼着奶奶晒黄花，奶奶身弱，爷爷不帮忙，奶奶还得要管自种的蔬菜，弯腰低头过多，晕倒了。
医生说奶奶是脑血梗，加脑动脉硬化。77岁的奶奶不想总是麻烦姑姑，但爷爷一点也没照顾好她。家里杂事多，奶奶每天打点滴后回家还要自己做饭洗衣管鸡鸭，早上又要管鸡鸭做早餐，佝偻良久，又天气异常炎热，奶奶家没空调房子小，晚上根本没法休息。有时两人没吃早餐就去镇医院，爷爷去买早餐吃居然不给奶奶带，奶奶饿到下午一点还要自己做吃的。爷爷说在照顾奶奶，奶奶打吊针时，爷爷就在隔壁床睡觉，盐水吊完他也不知道，连护士都说他没帮上一点忙还不如回家。
在我的记忆里，爷爷作为一个男人，他自私、冷漠、懒惰、贪婪、固执，毫无同情心和同理心，对子女和孙子女未尽半分职责，一切事情都是奶奶在安排。爸爸说，在很久之前的穷苦时候，家里的饭经常不够吃，爸爸、叔叔们和姑姑们都很少吃上饭，经常吃红薯渣，可爷爷每天都保证要吃一碗白米饭，事情经过姑姑叔叔们验证，我从未见过如此自私的父亲。
无论是卖作物所得的金钱，或是亲戚的红包，爷爷每次接过去都把钱攥的死死的，一分也不给奶奶，直到最后这二十年，我们给钱都是分开给爷爷奶奶。没有人知道爷爷的银行卡有多少存款，更没人知道他的抽屉有多少现金。他一毛不拔，是个典型的守财奴。
说起爷爷，奶奶满腔的怨恨，她总说自己看走眼，可事实是，当时根本由不得她选。多年以前，她是地主的女儿，农民翻身地主被打倒，地主家的女儿身份最低，奶奶的父母为她安排的婚事，爷爷是当年少有的初中生，他俩结合，奶奶的父母想必了却一番心愿。奶奶的婆婆-太奶奶对奶奶极尽嫌弃和侮辱，且将奶奶当奴隶一样使用，爷爷是个妈宝男，妈说什么就是什么。太奶奶在世时，没帮过奶奶半分忙，还一天到晚给奶奶气受，爷爷冷漠，不曾为奶奶说半句话，不曾为奶奶做一件事。
跟着爷爷这一辈子，三儿两女是奶奶一个人带大的，家务活是奶奶一个人做的，农活奶奶也干了70%。客人来了，爷爷只会陪客吃饭，其他事都是奶奶在操劳，礼仪往来，儿女婚事也是奶奶打点。离了奶奶，爷爷是个巨婴，好似活不下去，除了会煮饭、炒几个半生不熟的菜，他是个废人。记得有一年，奶奶说不想伺候爷爷，出去打工，在地道厂捡垃圾，爷爷没问奶奶过的好不好，反而问奶奶要生活费，我这辈子没见过像他那样厚颜无耻的男人。
妹妹说，奶奶有一次想不开，把门反锁想喝农药，爸爸撞门进去才把她救下。我跟姑姑说，我真希望爷爷奶奶离婚，姑姑说，不行啊，你爸和叔叔们都不会同意，一分开，就要多一个人照顾，谁也不想摊这份差事。我和姑姑都希望奶奶能去一个人旅行，扔下爷爷这个包袱出去透气，可是一来奶奶年纪大，没人能抽身陪她；二来爷爷虽然能走能吃能睡能吵架，却没有自理能力，奶奶被这样拖着，既不能走开也不能散心，这样抑郁着。
我很小的时候，常见奶奶哭，她哭起来像以前的人唱戏，抑扬顿挫，她呼喊她的娘亲，向她诉说自己的苦命。在没当妈之前，我没法理解奶奶的苦楚，今年回去，看她凄凉无助的身影，深觉心疼与悲哀。这一次相比四年前，奶奶变得十分消极，不再笑，从早到晚在抱怨爷爷，念叨着生无可恋。我想她已经对自己的人生感到绝望，在这个年纪，曾坚强自尊如她，变成了女儿的包袱；而她呕心沥血付出了一辈子的枕边人仍是当年那个冰窟窿，自私冷漠无情、无用。我理解，在我数落爷爷为她鸣不平，奶奶难得才有那么一丝笑意，这一辈子啊，她的心比黄连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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