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短篇 || 跑来跑去的兔子

作者: 上帝的峰子 | 来源:发表于2018-08-22 00:46 被阅读117次

    峰子短篇小说

    你得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真的就有那么一些事儿,真实得就连写成小说都觉着虚假。

    曾经十分喜欢《兔子,跑吧》这部小说,光书名听起来就神清气爽,写一个绰号“兔子”的男人在家活烦躁了,于是撒丫子跑出门去。但后来我就不喜欢了,因为才到第二部,兔子又回来了。虽然厄普代克是大师,却一点儿不妨碍我觉得很没劲。而对于凯鲁亚克、亨利·米勒,我几乎万古长青地喜欢,不论读《在路上》还是《南回归线》,你都有种了无牵恋的放逐感,里边的人酣畅淋漓地跑出去之后,就再没回来。现在想来,我鄙视自己、欣赏梅朵就这道理,我只是那只跑出去又跑回来的兔子,而梅朵永远在路上。我不知道怎样把我跟梅朵的这种差别逐个分开描述,因此我会把梅多拉进来,随时让她跟我一块儿讲。

    一切起源于去年这会儿,七月头上。

    我终于决定,我得好好歇歇了。我被长年的战略、管理、谈判、执行、市场、品牌、创意、应酬、卖艺等等一系列装逼的生活弄得十分的二逼。二逼有很多恶果,就我而言,最大的恶果有三个:其一,脑袋里每天塞的其实不是想法,而是大便,你兜着整整一脑袋大便,四处晃悠,却要千方百计让人相信你是救世主,你在行道、你在行善,实则却是在行淫,只不过你常常不自知;其二,我已经很久很久没能好好静心写小说了,在小说上,我有个不大不小的目标,写满一千个迷你、一百个短篇、十个中篇和一个长篇的一流小说,跟“三百千千”(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一样凑成“一十百千”,然后去死吧!但是照这样的龟速下去,我这个目标这辈子非得烂在肚子里不可;其三,我都三十整了,就是所谓的而立之年,可我立了吗?先不说我的事业很二逼这回事儿,事实上比事业更二逼的情况是,我好像永远不会再有时间和精力来男欢女爱了。我单身已经足足两个年头,我每天都在遇见形形色色光芒四射的姑娘,可是从未采取过任何举措。当然不是害怕,更不是害羞,女人又不是洪水猛兽,而我的脸皮也并不薄,我是说,我的时间与精力基本被本段开头提到的那些破事儿给挤满了,在这一年里,恐怕我会给人以不食人间烟火或者性冷淡的印象,这是件很冤枉很荒唐的事儿。所以我说,我得好好歇歇了。歇歇的最好办法是出去走走,寄情山水之间,放浪形骸之外,仿佛一个美好的古典式梦想。于是我很奢侈地将年假与双休合并,然后报了个半自助旅行团,就是那种只管车马住宿、不管吃喝拉撒的团,奔赴四川九寨沟而去。我希望能在九寨沟把脑袋里的大便涤荡干净,我希望能在九寨沟拣些精微奇妙的小说题材回来。我唯独没敢奢望在九寨沟拐几个能歌善舞泼辣爽悍的姑娘去。

    到九寨沟口那天,已经黄昏,来不及马上进山,就集体在一处好酒家立脚,停留一宿。九寨沟地属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人群首先是藏人,其次是羌人,然后才是零星的汉人,所以我们陡然之间移身换形,我们才是当地真正的“少数民族”。因为不想无聊,因为想近距离接触藏民,所以在既定行程之外,由导游联络,当晚走进藏家。我们造访的,是一户黄哈达藏家。车没停稳当,早有一个黝黑的瘦高小伙上前接应,一人发一条黄哈达,你伸出脖子,他替你戴上,表示盛情欢迎,然后一个同样黝黑但壮实的小伙,带你过马路,去他家。远远地,门口立着一位姑娘,着鲜红鲜红的藏袍,分明是一束雨后的“一串红”,虽然全身裹得严实,竟能腿是腿腰是腰地显出身段。走近了看,肌肤不施粉黛,然而白里泛红,跟两个黝黑的小伙对比悬殊。

    我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观赏藏族姑娘。这个婀娜的藏族姑娘,就是梅朵。

    梅朵全名叫梅朵拉姆,“花仙子”的意思。不是花中仙子又能是什么呢?

    在甘孜藏族自治州的丹巴县,有一个“美人谷”,据说那里的姑娘个个是人间仙女,连女人瞅了都起淫欲。舞蹈家杨丽萍当年跟容中尔甲搞藏族原生态歌舞剧《藏谜》,特地赶往丹巴,收罗了一批美人做女演员。梅朵的家乡并不是九寨沟,而是丹巴的美人谷。我不知道梅朵的容貌在美人谷能排上多少号,我不知道该拿谁来对比梅朵,总之在我看来,她就是美得愁人。在梅朵家吃喝宴饮那天晚上,我成了不折不扣的淫贼,我的眼睛黏在了梅朵身上。当然,关于梅朵的一切,都是我很久以后才知道的。

    梅朵一见我们,就粉面含春地迎上来,但我清晰地记得,最初注意到梅朵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我看到的不是纯粹的快乐,而是掺杂了一种哀怨般的东西,美则美矣,却有些冷,有些烦躁。这话听起来有些矫情,但我真是这么觉得。也许我太注意她了,也许因为她一天之内招待了太多跟我们一样的远方来客?

    这已经是今天第六拨游客。前面送走了四拨,上面是第五拨,才来不久,姑姑就接到电话,告诉我又来客人了,让我下来迎接。这拨有三十个人,上海来的。上一回招待上海游客是三个月前。我从没去过上海,可我相信那是个比九寨沟美丽得多的地方,更不用说丹巴。我一直想入非非,假如在上海那样一个地方,在那些高入云端的大厦顶上跳藏舞、唱藏歌,会是怎样一种心情?我很希望能跟这批上海游客开心地度过这个夜晚,但是我突然感到很累,我觉得有点心烦意乱。

    我不理解为什么所有的游客一来到九寨沟,就对这里赞不绝口,仿佛来到一个天堂。也许当他们知道我向往一切上海似的城市,同样也会感到不可理解。事实上我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一个地方能让我永久迷恋。我曾经那么热爱丹巴,我在丹巴度过了载歌载舞的十八年。之后我被杨丽萍选上到全国不少地方演出藏剧,跑了差不多整整两年,那是我如此怀念的两年,也是如此疲惫的两年。后来我爱上了九寨沟,姑姑说,留下来随我做生意吧,可以接触种种外面的世界,和种种外面的人。我于是留下来,转眼三年过去了。三年里,我记不清已经有多少游客拜过我们家门前的玛脂石。三年里,我姑姑已经招了第三个丈夫,一个比一个年轻。三年里,陌生男人阿大从无锡过来游玩,赖着不愿离开,跟我表姐结了婚,成了我的表姐夫,改名朗杰。而我在这三年里,几乎一切都没改变,我在仿佛无休止的接待中假装开心。我没再走出去过,我不知道我最终该走向哪里。或许我真正希望的是一直那么走着,或许有一天我能脱下这身藏袍,在我向往的一处城市中甘心永久地停留下来。或许吧。但眼下我要做的,却是迎接这一拨来自上海的远客,照例引导他们,在经幡前膜拜玛脂石。

    这户藏族人家的门口扯满了红蓝黄白绿五色小经幡,各具美好的象征意义。经幡下一根桩子,招摇矗立着,系满了游客离别时留下的黄色哈达,显示着门庭若市,生意兴隆。桩子底下堆满大大小小的玛尼石。我编过一本大型画册,知道玛尼石是藏家在特定时间祈福用的,祈祷一次,就码放一块,性质类同中国现代某个时期每顿饭前高呼一句“毛主席万岁”。但在阿坝藏家,玛尼石的发音成了“玛脂石”,不知道什么道理。正式进家门之前,有一系列程序,可能原本就这样,可能专为来访游客设计。

    依旧先让他们集体围在玛脂堆前,默默许愿。他们真的双手合十,闭起眼睛,唇间念念有词。三十个人,至少三十个不同心愿。我不知道他们都许了些什么愿,我很想知道。然后我带他们,绕着玛脂堆开始转经,边转边随我高喊:“阿妈织毛衣-色狼多!”多次之后,一位俊朗的眼镜小伙问我,这话什么意思呀!除非万不得已被追问,我很少解释,否则我将日复一日解释无数次。我打趣说,就是“阿妈织毛衣色狼多”喽!眼镜小伙没再追问,但显然跟所有客人一样,表情疑惑。金盆洗手的时候,我指着地上那只盛满清水的大缸,对大伙儿说,这是圣水,用来洗尽身心的劳顿与肮脏。他们都笑,我看到眼镜小伙居然没笑。大伙儿挨个儿伸出手,我拿小瓢从缸里舀出圣水,挨个儿往他们手上浇,圣水落在一只金色的脸盆里,逐个浇完,整个程序就结束了。

    跟汉人一样,藏族也尊崇男尊女卑的古老传统,进门时,男的一排,“站”左边儿,女的一排,“蹲”右边儿,男的逐个先进,女的逐个后进。姑娘反复提醒,不可践踏门坎,以免踩伤门神。跨过门坎,再跨过一盆篝火,最后爬上一段嘎吱响的木楼梯,就算真正进入藏家了。这时天色尚未大暗,屋前豁然开朗,一大块空地,有另一群游客在围着篝火跳舞狂欢,十分喧闹。藏家的房子雕梁画栋,五色杂处,好似小时见过的最艳丽的积木。跟着姑娘再上楼,挨着U字形的矮桌一圈儿入座后,集体开始用餐和游戏。用餐包括没有什么味道的酥油茶,喝多了没有醉意的青稞酒,用手抓着吃的牦牛肉,以及长得像春卷的小点心。茶酒不限量,不够,姑娘随时让家人添上。之后的游戏类似很久前玩的家家酒,所有男女宾客一律听凭姑娘摆布,扮演她的所有家人,指定谁扮爷爷奶奶谁扮爷爷奶奶,指定谁扮老爸老妈谁扮老爸老妈,指定谁扮丈夫儿女谁扮演丈夫儿女。演的好的,大伙儿鼓掌跺脚,热烈高呼,以示激励,并举杯喝下青稞酒。演得不好,姑娘扬言要被拉到山上放牦牛。我为众人所推,演了一回姑娘的丈夫。当我掀起姑娘的红盖头,我是如此微观地看清了她那双眼睛,还是那么美,还是那么冷,还是有点烦躁。

    游戏的时候,姑姑时不时窜进来,跟我们一同玩闹。我实在真心钦佩姑姑,每次都能向客人重复讲述这件事实,说她有三个丈夫。还是那个眼镜小伙,他向姑姑确认,姑姑毫不含糊地承认。眼镜小伙傻傻地问,不是男尊女卑吗,为什么你们这里一个女人还能享受多个男人?姑姑说,是男尊女卑啊,一个女人要伺候三个男人呢!眼镜小伙又问,那三个男人平时怎么分配呢?姑姑说,好分配,两个上山放牦牛的时候,一个就回来,每月轮流。

    宴饮之间,又有三两个姑娘进来。据老板娘介绍,全是一家子表亲,有的高一些,有的矮一些,但无不黝黑健康,显然不是出自“美人谷”的模样。她们全都给我们唱了歌,或藏语,或汉语,清脆爽朗,一嗓子《天路》出去,举座震动。老板娘说,这不算什么,我们平时说话的嗓门,都比这响亮许多。除了姑娘,也有小伙儿,会唱,能弹,还自编曲子。奇怪的是,有一个南方口音小伙儿,竟能听懂上海话。一问,才知是无锡人。他说,我跟你们一样,当初也是来玩的,玩过之后就留下了,虽然好几年了,藏语却还没说顺溜。问他,这里天高皇帝远,是个逃避的好地方吧?他说,刚开始很不习惯,现在已经完全融入了,比起你们大上海,这里的生活节奏慢太多了,没什么心思,不用想什么。这个无锡小伙原本叫阿大,现在,已经改名叫朗杰了。

    用餐和玩闹终于完毕,天早已黑透,所有的客人跟着我一块儿下楼。空地上,前一拨游客已经离去,我带着这批上海客人,围着篝火盆跳起藏舞。教他们的动作自然无比简单,我自己却在乐曲声中,放开地跳了今天最后一场拉夏舞。我想象着我就在一幢高楼的顶端,头上是晚空白云,身下是万家灯火。我跳得筋疲力尽。

    描述了在藏家这一番吃吃喝喝闹闹之后,你可能有种受骗上当的感觉。这算什么故事,这算什么小说?一点儿矛盾冲突没有,一点儿戏剧性没有,瞎鸡巴扯淡啊!是的,坦白说,我几乎不知道如何再往下讲述后面的事儿,因为我就是这样匆匆度过了这个夜晚,然后离开这户藏家的。我第二天就要正式进入九寨沟,看山赏水去了。我想,如果再来阿坝,我未必会再进这户藏家,但我脑子里反复惦记着那个一妻多夫的老板娘,惦记着那个留守藏家的无锡小伙儿,不知道此后谁将是老板娘的第四个丈夫,不知道谁会继阿大之后逃离故土留守阿坝,甘心在这里放牦牛,睡藏家姑娘。最关键的,我惦记那个来自“美人谷”的藏家姑娘,惦记她的一袭红袍,惦记她的肌肤和眼睛。她的眼睛为什么那么美,却又那么冷、那么烦躁?她在做新郎新娘游戏跟我对视时,眼睛还是那么美那么冷那么烦躁,她在想什么?这些我都不知道,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得到答案了。虽然我在离开时给了她一张我的名片,名片上有我的真名和一切联络方式,但是换成你,你会联系我吗?我就这样仿佛一片蒲公英,跟她这片蒲公英永远飘离,然后就此消失了。当时的结果就是这样,我甚至并不知道她叫梅朵,梅朵拉姆。

    别忘记我此行最大目的是干嘛的。我不是来寻艳遇的,我是活烦躁了跑来洗脑的,顺便看看能不能带点别人看不见摸不着的小说题材回去。这个开头就说过。

    用了整整一天,全程走完九寨沟之后,我没有特意再去都江堰、乐山大佛、峨眉山,还有令我遐想联翩的三星堆。为了消磨剩余的假,倒是走马观花了无甚可观的黄龙,又绕道成都,而后径直返回上海。这次的九寨沟之行,我觉得多少已经起到了荡我心胸、养我浩然之气的作用。

    回来之后,我凭借记忆和路途中简略的备忘,立马写下了三万多字的游记。实不相瞒,前面关于藏家宴饮的内容,大部分就从那些游记抽取而来。我在游记里不可避免地写到了梅朵,不用说你也知道我会写些什么。但是我说过,我不知道她的名字,我只知道她来自丹巴美人谷,她自己说的。那篇游记没有正式发表过,写完之后,我又重新投入我的装逼生活。我逐渐遗忘了那次蜀地之行,遗忘了九寨沟,甚至遗忘了那个我认为带着哀伤和烦躁眼神的丹巴美人。所以,关于寄情山水、放浪形骸这回事儿,现在我是这么理解:你必须跟培训似的反复充电,否则这东西根本不会在你脑袋里落地生根,你仍旧会义无反顾地行走在通往二逼的路上,这就是兔子为什么归去来兮,最终再没走出去的真正原因。

    现在让我们继续回到故事中来。没错,故事没有结束。故事总在你意想不到或者形同遗忘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自行发展着,小说也好生活也罢,大都如此。

    熟悉我的朋友知道,我有一个私人域名网页,平常懒得关心,也从不打理,只是用来盛放我的一切文饭,百度上搜索“峰子文字”,出来第三条就是,第一条和第二条分别是我的其他两个常用博客。游走九寨沟半年后,也就是距今半年前,我因为改版个人网页,特意逐条浏览了上面的留言栏,其中几条留言,让我如梦乍醒。这哪里是一般的留言,分明是篇散文,只是借我的地盘躺在那儿。留言的标题叫“我就是那个藏家姑娘”,分开若干条发布,时间是去年八月初,距我离开九寨沟竟然只有短短一个月,但距离我发现它,已经差不多过去半年了。

    我就是那个“藏家姑娘”。夜里胡乱上网,搜索家乡“美人谷”,一条条看下来,看到你的网页,看到你网页上的照片,因此记起你来。你上月到过我们家,就是那个问东问西的眼镜小伙,游戏上扮演我老公的也是你,你还给过我名片。很抱歉名片被我弄丢了,我总是很快弄丢客人的名片。我长年呆在山沟,太久不出去了,名片对我基本没什么用。谢谢你把我写进你的游记,谢谢你关注我的眼睛、猜测我的心情。你太有心,恐怕在来过九寨沟、来过我们家的客人当中,你是唯一这么做的。你的文字也好,细腻而真切,不少地方写进我心坎去了。但我觉得你把九寨沟写得太好。九寨沟真有这么好吗?我去过一些地方,虽然不够多,可是在我看来,世上恐怕没有哪个地方能像你写的,适合呆上一辈子,直到死去,至少眼下我是这样认为。跟所有地方一样,九寨沟呆久了也会烦,也会腻。不必说我,就说你写到的朗杰,他就已经感觉有些无趣,远不同于初来乍到时,只是不对客人说罢了。是的,我们都喜欢美景,那是因为我们总能看到不同地方、不同时间的美景,我们平常所说的,难道指的不是这种美景吗?但是当你始终对着一处美景,三年,十年,永远,我不信你仍会觉得它美,你会想着离开。我现在就有这样的渴望,我想彻底离开九寨沟,我很烦这条越变越俗毫无生气的沟,有些时候甚至烦得要崩溃。

    然后你把我也写得太好了。你说得对,杨丽萍是从我家乡选过一批美女,其中就有我,但你要知道,我当年只是五十分之一,其余没被选去却比我们更美的,不知还有多少。最关键的,我是个浮躁的人。你说你需要偶尔换个地方洗洗脑,从你的文字我能读出,你最终还是消停的。而我总想着走,从山里走到城市,从城市走回山里,时不时地,我没有安分过,否则我就烦。可能我最理想化的生活就是一直不停地走,永远别再回到离开过的那个地方。假如实在不行,我想我愿意退而求其次,选择一片城市落脚,例如马路纵横灯红酒绿的上海,让我找不着北,迷失其中。总之我适合死在任何一个城市里,却不要死在一个山沟里。多希望我已经在上海了,很多次我梦见已经在上海了,我甚至有过几次动身的举动了,最终还是未能成行,这是我真心羡慕你的地方。也许我需要一个理由,或者是某个人,或者是某件事,就像我之前离开丹巴那样有个理由,就像我之前留在九寨沟那样有个理由。

    你会不会介意我在你的地方絮叨个没完?你的文字勾起了我太多念头,你对我的揣测让我此刻也重新琢磨起自己。我想你一定会看到我这些凌乱的留言,但是我未必会再来上你的网页。既然我已经知道你的名字,似乎也该把我的名字告诉你。我叫梅朵,这是小名,全名叫梅朵拉姆。梅朵是花的意思,拉姆是仙女的意思。真是感谢家人替我取了这个名字。也再次感谢你把我写进你的游记。

    这几则留言我反复看了三遍,然后单独拷下来,存起来。我仿佛读懂了梅朵的每一句话,又仿佛所有的意思都不甚了了。例如她为什么要给我留这些话?她为什么想来上海?只是一个隐喻还是真心想来?她究竟想做什么?最重要的,我能否解开这些疑问,我有没有必要解开这些疑问?

    梅朵在留言结束的最后,还用汉字的方式给我留了个电话,十一位数,她的手机号码。我稍加犹豫,尝试性地给她发出一条短讯,告诉她我看到了她的留言。我说尝试性,是因为我过了半年才读到她这些话,回复就带上了很大的神经病成分。半年,可以发生很多事儿,也可以忘记很多事儿。

    梅朵是隔了半天,在第二天中午才给我回发的信息,但远远比我及时得多。梅朵说,看到我的短讯她先是一愣,随即就回忆起来。她说没什么值得我表示歉意,对于一个陌生人的留言,理睬或者不理睬,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但她还是感到十分开心,我到底是回复她了,虽然她对我时隔半年才看到那些话,觉得实在不可思议。之后,我跟梅朵顺利成章地交换了QQ号,我们开始了为时一个月的漫长网聊。偶尔也通电话,基本都是三言两语,为了通话而通话,不同于网上那样的深谈。

    千万别问我都聊些啥,我不准备把这些也抖落出来。不是故作神秘,而是你知道,所有异性间的网聊与电话全都琐碎不堪,漫无章法,你需要提炼,却又没法提炼。但我不妨告诉你一个最重要的结果:一个月之后,梅朵果真从九寨沟飞到了上海。

    我去机场接梅朵,却几乎没法认出她来。错了,不是容貌不像。我跟她已经无数次视频交谈,形同面聊,何况我们曾经近距离对视过,很难在五官上看走眼。而是那天梅朵一身浅绿色运动装,一头长发也直直顺顺地披散着,与我记忆中她裹着大红藏袍的形象,实在差距甚远,也越发惊艳夺目。是梅朵先向我招的手。于是我迅速向她走去,她也慢慢向我走来,让我又一次感觉如沐春风。我从她手里接过一只超大的行礼箱,当时只呆呆地想到一句话,也是出机场前我对梅朵说的唯一一句话:

    “看上去你是真打算落脚上海了……”

    虽然有朋友说我写小说常常犯虎头蛇尾的毛病,我想我还是得尽快结束这个故事了,不然我将无休无止地写下去,你也将无休无止地听下去,并且你听的都将是我对未来的胡乱揣测,因为我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我说的是我跟梅朵之间。此刻的梅朵正侧身睡在我身边,在跟我一块儿写完之前的内容后,早睡熟了,不可能再拉她起来说点什么。

    你可以想见,从机场接过梅朵,我们直接就在我的房子里住一块儿了。先是各睡一间,很快搬到了同一间。原来梅朵那间,我改造成了她的个人练舞房。

    说说这个练舞房。事实上梅朵远没有你我想象的那样冲动与感性。从我们再次取得联系,到她动身飞来上海,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梅朵做了十分充足的准备,包括心理上和行动上,我也给了她必要的协助。因此她能在落定上海三周之后,就顺利开起了她的藏舞学习班。最初每周只上一天或者两天课,很快她就跟我一样,天天出门,好好上班。周末休息,但她自己会在家里这间练舞房随时练习。直到现在,我跟梅朵见面还会相视一笑,我还会习惯性注意她的眼神,却已经不太能看到眼神中烦躁的东西。

    得承认我跟梅朵远没有到达谈婚论嫁的地步,甚至连恋爱都不敢说。我吃不准这是否就是梅朵想要的状态,尤其吃不准她是否会永久留在上海,留我身边。她是那样一个热衷于奔走的姑娘,她自己也说,最理想的生活就是一直走。兴许再过些日子,她又会回到心神烦躁的状态,而后一走了之,飞到下一个她梦想的地方,上海只是她飞过的其中一站,我也是。也许明天醒来她就已经飞走了。

    我知道你现在更加后悔读了这篇小说,你一路都对我讲述的这些极度怀疑。我理解你。可是你得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真的就有那么一些事儿,真实得就连写成小说都觉着虚假。所以你最好跟我一样,但愿这一切全都是真的,而非虚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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