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九月,此时的扬州已然秋风满城。
宋家府宅中矗立着的银杏已有些许被染上秋色,在飒飒秋风中轻摇,甚是美哉。
“咳,咳咳…”晨起时,碎金听得隔壁一阵急促的咳嗽声,便迅速地走进灶房。
正值秋寒多发的季节,师父多年来为扬州百姓鞠躬尽瘁,却总不肯对自己的身体留心一二。碎金眉间轻蹙,手上温姜茶的动作却不曾放慢。
“师父可还有哪里不适?先喝盏姜茶暖身,过会徒儿请医师给您诊脉。”尹秉绶方才起身,一杯热气氤氲的姜茶便已递到口边。
尹秉绶轻呷几口,缓缓道:“偶感风寒罢了…咳咳,不打紧…”经多日的干咳后,短短一句话从喑哑的嗓音中挤出也显得艰涩。
碎金见状忙搁下茶盏将其搀住。“师父的病怎的愈发严重了?进京的事不如过些日子再盘算吧。先在宋大人这小住一阵子,好好调养下身子,莫要再操劳了。”
尹秉绶不置可否。思忖半晌后方才开口道:“也罢。只恨已到风烛残年,不能再为此地贡献一己之力。到头来,还得劳烦焕襄照顾了……徒儿,可否替为师南下去一趟惠州?”
“师父可是放心不下当年丰湖书院里立的生祠?”碎金唯恐多说几句话伤着师父的嗓子,便凭着跟从师父多年的经历揣度起来。见尹秉绶微微颔首,便又道:“师父当年下令撤祠,惠州百姓都已明白您的心意。徒儿此去,想必只闻人称颂而不见生祠了。”
尹秉绶首肯道:“正是此意。另外…还需确保丰湖书院仍旧‘从者云集,人竞向学’,再为我朝…培育栋梁之才。”言罢,尹秉绶干咳了两声,轻轻地拍了拍碎金的手背示意其尽快动身。
碎金小心翼翼地将师父搀扶回榻,郑重地作揖道:“徒儿明白。师父放心!待我从惠州回来,再与您一同赴京。”
话音刚落,宋湘推门而入。见这师徒二人郑重其事的样子,不由笑道:“跟了你师父这么多年,总要独自游历四方,发挥才学。你也将及弱冠之年,祖似也是该放手让你学会独立些了。”言罢,宋湘转身将桌上的茶盏递给碎金,“冲洗两遍即可。”
正欲跨出房门,宋湘又道:“顺便请张医师进来,人在外面候着有些时候了。”
“是。”碎金持盏走出屋外。
看来,宋大人不愧为师父的挚友,对师父确实照顾周致,自己也大可放心地在师父修养的这段时间里替他分担繁务了。
翌日。打点完毕后,碎金别过尹秉绶和宋湘,只身启程前往惠州。
约摸半月后,便已至惠州西湖。
踏入丰湖书院,昔日宋湘所题“人文古邹鲁,山水小蓬瀛”仍旧灵秀超逸。尹秉绶重建后的乐群堂,澄观楼,夕照亭,浴风阁等一概光洁如新,想来是常有专人维护的缘故。
而那座膈应的生祠早已没了踪影。
听闻尹秉绶弟子前来,丰湖书院山长自是热情款待。不但提前替碎金寻了下榻之处,更是将记载近几年丰湖书院总况及所出人才的好些书卷递予其过目。
“这些年来,虽没了生祠,但吾等惠州子民心中无不感念知府大人,能够重兴地方文化实乃惠州之大幸!”
“甚好!若日后能亲眼一睹当今书院,一睹这学术兴盛之风。想必师父亦可心安了。”
碎金细细摩挲着卷轴上的遒劲尹隶,回想起往昔师父于惠州所为,心中之钦佩与崇敬之情溢于言表。
往后数日,碎金又收集了许多当地概况与民情,于夜下烛前细细誊录成册。思忖着待到返回扬州时交与师父。
于丰湖书院小住半月后,料想师父病应是痊愈了。若是能早些与师父会合启程,或许还能一赏京城的初雪呢。
与丰湖书院山长辞别后,碎金便快马加鞭地赶回扬州。
此时已是深秋,萧瑟秋风直钻人心腑。扬州城内落叶乱散一地,更添了几许萧索。
“师父!徒儿回来了!”方才到宋家府宅,碎金便在门外大呼小叫道。细听府中似乎有细碎脚步声,时远时近,一会又渐隐去了。碎金又急急地连叩大门几声。“师父,徒儿此行见闻颇丰。迫不及待只等着说与您听呢!”
“嘎吱——”半晌后,大门被徐徐打开,探头见是宋湘,碎金微微勾起嘴角道:“失敬失敬。宋大人近来可好?”虽是嘴上问候着宋湘,双眼余光却尽往屋里瞟。
“无恙。”宋湘面无愠喜,答道。碎金轻描淡写地回应一声便径直踏进里屋。
屋内陈设一如当初,茶具也齐齐地码在盘中。只有榻上人不知所踪。
“莫念眼前人事,但展天下襟怀。”正当碎金思索时,一纸笺札便递至眼前。“往后纵是孑然一身踏遍世间,也应谨记你师父倾其一生之所授,替他再兼济这天下。”
信笺上拳拳心语镌刻心上,勾起往事万千历历在目。而今斯人已逝,再看这尹隶只觉心头一沉,继而漫上千般酸楚。
“沙沙沙——”庭中银杏黄叶疏疏落落,被萧索秋风裹挟着翩然落地。凛冬昭然已至。
曾快意,黄氏园内诗赋觥筹相会友。
曾亲躬,行舟里下视察灾情抚黎民。
曾心念,同赴京城共赏瑞雪兆丰年。
而如今,万里行路负纵漂泊只一人。
宋湘悄然背过时,身后少年热泪已然沾臆。
“一枝乍放雪初霁,不负月明能几人?”
世人皆说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碎金便定要做那寒梅凌霜傲雪,方才能不负这二分月明。
笔者按
根据备忘录日期回忆,本文起稿于一八年四月中旬,于五月底完篇。依稀记得自己当时正读着杂七杂八历史相关的小说。本文是受食物语中扬州炒饭拟人人设的启发,查阅了其发展相关史实进行改编写成。“碎金”这个名字也来源于扬州炒饭在隋朝时的旧称。在碎金前往惠州途中本还有一桩故事,奈何当时忽然起意开新篇,此处就一笔带过了。如今重读,总觉有些空落落的。提笔想补,心境已迥然不同了。也罢,至少当时的热情使阿贵老师所任科目的成绩居高不下,也算是为编造历史的不安寻得一点慰藉。毕竟能这样宕开笔洋洋洒洒以史迹作故事的机缘,又能有几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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