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魁梧黧黑,铜浇铁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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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乱干枯的蓬头几分打理竟有了风采。或许生来就要被奇怪的目光缭绕,折煞世人的黯淡面庞诉说这些年来不曾告人的秘密。下巴平凹着,俨然一副老实人的模样。倒是别具一格的八字胡饶有趣味,总叫人忍俊不禁。衣领早已经辨不出颜色,更别说这件十年之久的工作服了。污渍浸透了胸前的标志,不知道是故意遮掩还是心有不堪。
微颤的左食指总是掐住烟头,像极了犯错的孩子极力掩饰又不攻自破。蹒跚的双腿泄了气,停停走走。如果说燥热的夏日里苍蝇也找到了目的地,他更像转盘里的仓鼠,颇有几分力气,漫无目的。他从没像现在这样落魄过。
他早出晚归不曾奔波于生计。拾两三个瓶子消磨时光,拽着皱巴的纸币去了熟悉的店面买了最爱的肉夹馍。铺前还有喝剩下的啤酒,他并不介意。拮据的病退工资只能维持简单的生活,虽然他从来不奢求什么。他越来越不敢靠近那个仿佛中了怨念的家,自从母亲离世儿子也离他而去。一切的阴霾在他心底也在天空中。短时阵雨接踵而至,他不介意别人隐晦的目光,在雨中尽情释放洒脱。天晴,意犹未尽。坐在不结实的马扎上,目光呆滞。不知道是企盼着未来还是思念着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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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他穿好衣服,起身上楼。失了魂一样的安静,想起来就十分惊悚。一直想要多上一层楼去看看他家里的样子。可是透过紧闭又冰冷的大门,每一次都望而却步。少有的动静也会让我紧蹦神经,草草下了楼,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七个月前寒假,回到了奶奶家吃饭。来回每天都能和他打一次照面。因为没有电子门的钥匙,我常常被困在门口。隔着百米远的他以一种十分惊悚的姿势冲刺过来帮我开门,展现了不同于往常的亲昵和睦。的的确确让我十分的不好意思。礼貌性的问候也会收到礼貌性的回复。不过诸如
“彬彬你上初几了?”
“彬彬我们的工资多会发?”
“彬彬你今年几岁了?”
这种让你哭笑不得又不得不回复的问题总是很尴尬。可能我最烦的就是别人问我“哟,你都长这么大了啊”废话。哪个正常人在十几岁的尾巴上就停止发育了?说回正题。春节团圆。每户人家都体会着团聚带来的喜悦和兴奋,他一人坐在失修的健身器材上,弄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见有行人经过,便冲上去问
“叔,咱俩一起吧太阳炸了吧。让全世界的人都冻死”
“姐,前面那个人说我可以把月亮也炸了,让这个世界都瞎掉”
细思极恐。敲出来的文字远没有现场画面那般匪夷所思。出于安全考虑,家人让我远离他别有瓜葛。psychosis的症状在他身上愈发的明显,所有的人也都希望一探究竟。于是斗胆上了次七楼,门前恍如隔世的平静又不敢靠近。死盯着猫眼总会体会到门后同样还有一双眼睛在注视你的惊悚。下了台阶,听到门前相同频率的节奏,快步,不了了之,童年阴影的感觉也应运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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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好像被诅咒了一样”同行的小伙伴这样对我说。“哈哈是嘛,我才不信什么诅咒呢”。我强忍镇定觉得并没有什么大不了。长大后的一年春节,去邻坊做客。恰好看到他独自上楼,便饶有兴致的盘问起来。原来他的养父曾对他的姐姐犯下暴行,被判入狱从此杳无音信。母亲和年幼的他不幸目睹一切,几次自杀未遂,又重拾了新的生活。鲜有生活来源的母子被迫进入工厂,开始了学徒工与摊炒饭的后半生。渐渐生活开始自给自足,人们也都大多忘了曾经发生的诅咒。他不仅结了婚,很快又有了自己的孩子。四口人住在一起,开始体味生活最原始的乐趣。听到这里我长舒一口气,原来生活并没有想象中的无情冷酷将他们逼的无路可走。同时也很难理解为什么傻子叔叔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正准备追问下去,家里来了客人。
在辞旧迎新的日子里,人们只有聚在一起才不会显得孤单。我们应该庆幸的是无论何时何地,总有人愿意陪我们并肩而行。
表面的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被二次针管感染过的伤口随时都有溃烂的可能。果然,幼小心灵扭曲过的创伤伴随母亲的病重东窗事发。高昂的医疗费瞬间榨光这个家庭仅存的积蓄。傻子叔叔无能为力开始咒骂这世界的不公。“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这个世界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他开始逼妻子向婆家索要生活必须的费用,一而再再而三,怒火将二人推向不和的境地,尖锐的吵架声和瓷器迸碎的声音也慢慢浇筑成了这个旧宅里的战火。街坊的好生相劝并没有起到理想中的效果反而推波助澜,一时间分居离异的话题点燃了人们口中的碎碎念。病态一般的傻子叔叔也因此被单位解雇,在接受检查得知患有严重的心理障碍的他被送往特殊医院接受治疗,等他再一次步入家门却得知母亲已经过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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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嚎的哭丧声彻夜难眠。没有人去驱赶他也没有人去安慰他。眼前的一切都显得多余,我们也只是匆匆忙忙的路人。他变的蓬头垢面,发梢上油渍锃亮也不予置睬。瑕暗无光的面容写满了溃丧,缄口不言的注视着每一位从他身边走过的人们,冷艳目光里毫无生气。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说过“革命的意思就是说,有些人莫名其妙地就会成了牺牲品”。可是,如果能蓬勃生活在此时此刻,无所谓去哪,无所谓见谁,那些我们将要去的地方,都是我们从未谋面的故乡,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们不能选择怎么生,怎么死;但是我们能决定怎么爱,怎么活。想来,到底是生活刁难了傻子叔叔,还是他没能坚持下去放弃了生活?或许都有吧,旁观者的我们也未必有准确的答案。
隆冬,发病频率猛增的傻子叔叔不堪折磨被送进了特殊医院。寒假,回家的傻子叔叔一如往日消极度日。只是这一次当我从他面前走过也少了平时都会有的问候,似乎我也从他的眼里消失了。几日后经群众举报,骚扰他人的傻子叔叔再一次被送进了特殊医院,时至今日也再也没有回家。
辞旧迎新,门匾上少了一副对联。
但愿没有奇怪的目光缭绕,安生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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