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祸

那年夏天的一个中午，我听说公路上又被车子压死了一个人，我的心“呯呯”地乱跳起来。因为四岁的女儿还在外面玩耍，我担心她也会跑去看死人（我自己只要看到过死人就会很久都不舒服）我心急火燎的跑到出事地点 那里已经围满了许多的人。我一眼看见我们的一个邻居在路边上，正对着几个人讲述着他的见闻。我急忙跑到他面前打断他的话。问他有没有看到我女儿？他回答说没有看见。然后又继续对着那几个人讲述着事情的发生。我顺着公路找到女儿返回来时。那些看热闹的人已经纷纷散了。只剩三三两两的在窃窃私语。我一眼就看见车子底下有一把新编的篾笆扇子被甩到一边，一个50多岁的男人躺在血泊中。知情的人说他是个哑巴，没有什么后人，跟他的外姪儿一起生活。今天他编了几把扇子拿到街上来卖，剩下最后一把，他自己也扇着走路回家，他从来都舍不得在街上吃一点东西，也舍不得打车。他自己还存下来几百块钱。……

这一耳闻目睹的事情，使我的眼泪经不住的流了下来，在那一瞬间，我突然想放声大哭一场。三十几年前的那一幕，怎么会再一次在我的眼前出现呢？你看那年龄，那身高，那一身破旧的带着补丁的蓝色中山装，以及枕着一汪鲜血的蓬乱的头发……是多么的相像啊！那一年我14岁。初中三年级最后一个学期。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我们就毕业了！可是，那个特别关心我，爱我，呵护我的班主任老师就这样的离开了我们……

他是一个朴实的好党员，是一个好老师，他从来不跟人争个高低是非。他想要拥有一所属于他自己的瓦房，他总是省吃俭用的，起早贪黑，除了备课，教书以外的时间都用去砍香叶，碾香粉，裹香棍，然后到星期天就背到城里去卖。他被生活折磨得不像个人样，更不要说像个老师，党员！许多老师和学生们都嘲笑他说，整天为了钱而忘记了自己的形象。的确，他有一个邋遢的妻子，还有一个才六岁的女儿，听说他有过一个儿子，十几岁的时候生病死了，后来才要了这个女儿，都50多岁的人啦，岁月的沧桑和生活的残酷都刻在了他的脸上，他仅有的两套蓝色的中山装衣裤，还时常的穿的不整齐，他没有时间，也没有闲心在意这些，他被生活折磨得对衣着形象不能再在意了！他除了对工作尽心尽责之外，他还要挣更多的钱来修三间大瓦房—一这是他的梦想。

我不记得那是一篇什么样的作文，引起了他对我的特别关注和照顾。他常常鼓励我说，家庭贫穷，就要立志好好的读书。有时我被同学们欺负了，他总是顾着我，以致连累了他也要挨骂，这时候他就会说，不管他，他们有劲就让他们骂去。我要是哭了，他就会骂我，没出息，不争气。

有一天下午放学，我最后一个出来，他还在楼梯间等我，他要我到他家里去玩。我没有拒绝就跟他一起去了，到了他家那低矮的茅屋门口，我看见他家那倾斜的门框上贴着一幅苍劲有力的毛笔字对联：人要有人量，水要有人发。横批是，自力更生。他问我你知道这幅对联的意思吗？我说大体上知道一点，就是说一个人要是没有别人的讽刺和嘲笑，是不会拿出勇气来做事情的，一滩水要是没有人去放它，也就不会有什么用处了就是一滩死水。他听了高兴的像个孩子似的说，我没有白教你。到了吃晚饭的时候，师母端出了香喷喷的腊肉。老师说，多吃点，学校生活差！我中午走的时候特意安排她把腊肉煮好，我要把你带回家来吃饭。师母接着说他经常在我面前夸你是个乖女儿，这么小就离开家来到这里读书，学习也很努力……后来我时常记起他的这顿晚饭，以及他对我的关心。到了初三最后那一个学期开学的时候我也给他送了一双鞋垫，上面绣上了“纪念”二字。那是我第一次学着做针线。也是这一年的新年伊始，他的三间新瓦房终于修起了，但是里面的装修也还需要很多的钱，他还得白天黑夜的挣钱，就在这一年夏天的一个星期天，他还没来得及搬进他的新房里住上一天，车祸就夺走了他的生命！我从家里赶到学校的时候是晚上的，八点多钟，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我胆战心惊，痛彻心扉，一整夜我都无法入眠，似乎总是听见他女儿撕心裂肺的哭声！我见着他尸体的时候是星期一的早上，我们全班同学30几个人站立成两排，为他开了个简单的追悼会，我因为个头矮小被排在了最前面，紧挨着尸体的一端，尸体摆在地上的一块木板上，校长默默地，轻轻地拨开盖在他脸上的红布，那张本来就不怎么漂亮，英俊的脸上，现在扭曲的更加的可怕了，头发上脸上还粘敷着黑色的血块，那么脏兮兮的，竟然没有人为他洗一下脸。我差一点就哭了起来，我心里默默的喊着老师，老师，他是我们的老师……但是我全身颤抖着的不敢哭出声来，也没有一个人哭……我一直都没有看见师母，以及他的女儿。我们开完了追悼会，就回到了学校。学校的老师们草草地就把他安埋在他新房的背后，让他好好的守着他的三间新瓦房，可是他却没有看住！

他死后不久，师母就嫁给了邻村一个跟他是一个姓氏的男人。那个男人的儿子，带了些人来把他的新房旧房一起都拆了，装了几大车拉走了！他的女儿从此进入了另一座坟墓，没有再读书，成那一家的放牛娃！我们全班30几个学生昏昏额额的混了一个多月，成了没有班主任老师的毕业生！

后记

现在想起来，我的心还是一阵一阵的疼痛，如果他能预知生命的结局，那他该不会那么的，没有白天黑夜的，拼命的挣钱，以至于衣冠不整，精神萎靡不振。他应该就得每个月四五十元的工资，尽情地享受生活，把他的女儿培养成人，这才是我想要的好老师，可是他跟大多数人一样，始终摆脱不了金钱的困惑。生活对以他确实有太多的不公平，可他天真固执地认为，以自己一双勤劳的大手，就能撑起一片美丽的天空。他也的确做到了，他没有借贷一分钱，修起了三间大瓦房。他还计划的房子装修好了，就存钱让他的女儿读书，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计划，可是他刚刚撑起的那一片天空，却因为他的倒下而使得整个天空都塌了下来。使得整个世界不见得天日，使得我们全班的30几个同学，直到放暑假都没有班主任老师。他一生勤俭节约，兢兢业业，最终得到的就是一面党旗，盖在他伤残的身体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