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霜

作者: 亦梦书会 | 来源:发表于2023-06-20 09:44 被阅读0次

            你不是什么怕冷的人。

            然而天是冷得要命,寒意总是阴阴地杵立在太阳照不到的边角。刮风,风的力量是很强大的,吹到海上能起浪波,还能生海啸;刮到人身上,便是不剜去一层皮,也要掀起几个鸡皮疙瘩。你说冷是什么感觉?人被刀刺伤,肌肉收缩会疼痛;冻得厉害了,肌肉收缩,会不由得颤抖,冷和痛有什么区别?无非痛是皮肉的即感,冷要来得更间接,更含蓄罢了。

            可这样的含蓄你却不能忽视的了。人能忍着不颤抖,但能忍着不冷吗?冬天寒风如刀割,你看大街上走的人,有哪几个傻傻地引颈就戮?又或者大街上压根儿没有人,你就是那唯一的傻子。冒什么风雪,头上一顶傻帽。开始你还要高高兴兴地捧起一堆雪,说你无比荣幸地奔赴向了冬天;很快你身上那一点点的热气就流光了,捧过雪的手也变得通红。再一会儿,你的手指僵硬了,连弯曲都成困难,方才那一点儿神气——你是靠它来支撑着脊梁的——消失了,于是你缩起脖子,把手插在兜里,畏畏缩缩,弯着腰低着头向前走着。你一边抱怨着天气,一边还不得不走进不知深浅的积雪里。小心翼翼有什么用呢?哪儿知道那里忽然撞着一块儿大理石,脚底下一滑,积雪倒是能稳稳地接住你,美中不足的是那双柔软的大手已经有点儿发凉了。

            折腾了大半天,你还是没能找到回去的路。雪花虽然稳住了舞步,离席的通路却全给封上了。你左拐右拐,东拐西拐,拐得太阳都不耐烦——此时你终于在冻得麻木的躯体里面发觉出一丝焦急和慌乱,日落西山了。你行走在街上,忽然从身侧传出一阵很响很响的声音。你循着那声音看到一束灯光,从一间很小很小的屋子里照过来。你看不到屋里的景象,窗户被一层霜蒙住了。你靠近,听见了一个老人正发出爽朗的笑声,他的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孩子手里还拿着一根什么东西。大概是棵芦苇草或者别的什么,引得老人打了个巨大的喷嚏,差点把房檐上的雪也给震下来。你还想多看一会儿,但是屋子里的灯光越来越亮,你的影子变得清晰了。你得走了,虽然还年轻着,但此时你已饱经风雪,成了个白头翁了。

         

    还能往哪儿走呢?你把最后那一点点的希望投向了太阳在山头留下的最后一点点余光。夜幕四合了,在那一片光中,有个车站似乎正等着要赶末班车的人。车要来了,你的脚还能动弹,你从没想过自己能在雪里跑得这么快。简直就像世界杯上时间结束前的临门一脚,你靠那一脚登上了最后一趟车。夜幕被你甩在身后了,公共汽车自顾自地朝着日落的方向奔跑。车上的人挤在一起,你疲惫地站着。你们谁都不认识对方,可谁都清楚对方的心思。没有人想要去追逐太阳,也没有人想要去逃离冬夜,你要去西方,只是因为那恰好是家所在的方向。

            家,是啊,你终于想家了。路灯和夜幕交错开来,眼前闪过一阵阵光影,然后颜色渐渐地模糊起来。窗户上结了一层霜。你走到窗户旁边,伸出手,将那一层浅浅的霜拂去,一阵寒冷突然像电击一样传遍了你的全身,可你却不愿把手拿开。窗户真冷,太冷了。但车里是温暖的,温暖到勾起了你的思念。家是更温暖的,但在那种温暖中,不会有思念产生。风雪中自顾不暇,一心只想着跑,快点跑,又哪里容得下思念呢?你回想着这个寒冬,就像自己来到他乡以后时光的缩影。庸庸碌碌着的时间过得飞快,就像马车行过被掀起的尘土,浮起落下,没有记忆,不留姓名,毋谈承载着什么感情。唯独此时此刻,眼前结着的薄薄的冰霜,却是比那千里万里的尘土都要厚重百倍。你忍不住要下泪了。轻轻地把冷霜拂去,眼前仍是失落的他乡风景,不妨尽管让热泪模糊掉视线,渐渐幻化出故乡的容貌来。

            你不怎么怕冷,可冷意难道仅仅是寒冬带来的吗?你的故乡哺育了你,铸就了你的骨骼,每当你记念起故乡,一股冷颤便从你的身体里升腾起来,然后寒彻骨髓。西行的公共汽车不能带你回到家乡,它只能开到你暂居的小公寓附近。在你临时寻找的庇护所里,此时夜已深了,火盆还是冷的。可今夜除了孤独,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料理。点起稍微带点自以为是的篝火,在火苗跳动的温暖中,与薄霜对坐。霜只生在你温暖的房间之内,你要抱着来自冬夜的,可贵的,寒冷的心情,去感受自己终于安静了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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