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医院附近的民房,一间明亮的房子里传来一句叹息声,紧接着又传来几声咳嗽,声音是从客厅的一个角落里传出来的。只见客厅里堆满了行李,就连饭厅也堆满了行李,只有一套木质沙发和一个木质茶几是没有堆放行李的,茶几上放着一个电饭锅和几对碗筷,电饭锅里微盖着,里面装着几块已经没有了温度冷冰冰的鸡肉。靠着沙发立放着一个高高的酒柜,可酒柜里面并没有摆着各式各样的酒而是凌乱的摆放着被套和蚊帐,酒柜的边上挂着一片碎花门帘,声音来自于酒柜背后的双层铁架床。
“老陈啊,医院那边是不是又准备欠费了?”睡在下床的妇女戴着厚厚的帽子,身上盖着一床破旧的被子,被子上铺着一件暗红色的厚大衣,闭着眼睛无力的问坐在床前狭窄过道的老年人。
老年人吧嗒吧嗒的抽着从老家带来的自制卷烟,烟雾缭绕在这个狭窄的空间内,头微仰的看着上铺若有所思的回答:“应该快要催我们交费了吧,今天星期四了,星期一交的那一万块押金估计快要用完了,昨天那个小护士都很不客气的告诉我要欠费了。”
“咳咳咳咳......那你和小妹说了吗?”那妇女依然闭着眼睛问。
“还没有呐,小妹倒是每天都打电话来问你情况,但我不知道他们几兄妹商量的怎么样了,所以没和她说。”老陈吐着烟雾回答说。
“都怪我,这把年纪了还患上了癌,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告诉他们几兄妹了。”女人闭着眼睛呜咽的说着,“现在这样医药费都花了不少钱了,我们两人在这里还要吃住,他们几兄妹压力本来就已经很大了,真的早知这样我还不如死了算。”
“老莫啊,你别激动。”老陈看女人哭了,赶紧掐灭了手上的烟开始安慰她。“你情绪不要那么激动,安心接受治疗,安心养病,我们都走到这一步了,不能放弃的啊。”
老莫依然在哭,老陈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就在这时,老陈的电话响了。
“喂,爸。妈现在还好吗?会吐吗?胃口好吗?心情是不是还是很差啊?”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小妹啊,你老妈化疗该有的反应都有,心情也不太稳定呢,不过没事我可以开导她的,你不要担心。”老陈对着电话那头心虚的说着。
“爸,你不要骗我了,我妈的性子我还是了解的。她这个时候肯定又在哭了吧,又担心钱不够了吧,然后又说着早知道就不告诉我们了,或者说那么辛苦还不如死了算吧?......”电话那头滔滔不绝的说着。
“嘻嘻......”老陈和老莫不约而同的笑了。
“哎呀,你们不要这样子嘛。你们那么艰难才把我们养大,你们谁生病了,我们都是要照顾你们的啊,现在我们虽然没那么多钱,但不代表我们没有办法弄到那么多钱啊。”
“小妹啊,妈不仅心疼你们,妈还伤心。因为小弟那么久了都没来电话关心过我,前段时间我寄住在他那里,他都不关心我一句,打升白针骨头痛,你爸爸一个老头大晚上的出去给我买701镇痛膏,他坐那里玩游戏都不问一句,妈妈痛得都哭了,他都视而不见啊。妈妈心酸。”老莫又哭起来了。
老陈接过电话“小妹啊,其实你爸我也伤心,伤心小弟这个不懂事的孩子还有他那没良心的老婆。过年那几天我们寄住在他那,你妈妈打升白针骨头痛得都哭了,他都不关心一下,小弟媳妇还和我们两人说医药费的事情,说钱都是他们两人借来的,你和大弟就一分钱都不出,如果不是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想办法弄钱,还经常给我们生活费,我还真的不知道他们两夫妻会说出什么过分的话来。你哥他也是没办法,一直都在老家里帮忙耕种,又结婚没多久,孩子也还小,媳妇现在也因为怀孕辞了幼儿园的工作,你让他们去哪里弄钱?大弟也不过是想着让有钱的先给,最后所有帐出来了,一起算好他最后慢慢还给你们,哪怕是卖稻谷卖菜也是要还给你们的。”
老莫听到老陈的话,接上话说“小妹啊,真的,如果知道治疗过程那么烧钱,我还那么痛苦,不仅是生理还有心理上的痛苦,我真的还不如不管它了。”然后开始大哭起来。
老陈不停的给老莫擦眼泪,急了的时候就用自己的袖子给老莫擦眼泪,仿佛老陈舍不得用老莫枕边的纸巾。这个狭窄的空间里貌似什么行李都没有,上下铁架床都没有看见行李箱袋,只有这个狭窄过道的尽头放着一个大购物袋,里面装有几套衣服。
“妈,你不要哭了,我知道医院那边的押金肯定又快用完了,你和爸的生活费也快没有了吧,那里的租金也还没交吧,我明天早上再给你们打电话吧,不要心情不好了,乖乖地,钱我们会解决的,小弟夫妻的话,你不要太在乎了,他们就是年轻不懂事。再说了我们不是还有些报销没下来嘛,等下来了一切就都好了,再说了就还有几个星期就结束治疗了。不要想了,早点休息吧,我还要哄娃睡觉然后加班呢。”电话那头传来了“嘟嘟嘟.......”的声音。
老陈刚想要和老莫说话,门帘被人用力的掀开,扇来了一股冷风。
“大叔啊,你们这个租金什么时候交啊?”站在门帘前是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一头棕色的短卷发,画着浓浓的弯眉,脸上的粉完全遮住了她的真实年龄,手上提着一个亮眼睛的包包,眯着眼睛问老陈。
“包租婆啊,可不可以再缓一两天?我家孩子这两天就会给我们打钱了。”老陈讪讪的和女人说道。
“又缓啊?你才给了我2000块啊,可你们都住了快要一个月了。”女人挑了一下眉毛不悦的说道,然后瞄了瞄床上的老莫,很不满意的说了句:“好吧好吧,看在你老婆是个病人的份上就再给你缓缓吧,还有啊不要吐脏了地板啊,我还要租给别人的。”女人转身走出了房间,还不忘嘀咕一句:“哎,赚穷人的钱真难。”
小空间里,老陈又开始了抽烟,老莫依然闭着眼睛一会儿咳嗽一会儿吐。
中山,一个旧小区的房间里透出昏暗的亮光,小妹轻轻的走出房门怕吵醒了刚睡着的娃,出了房门,小妹拨通了电话。
“哥,你去查了报销没有?”
“今天中午去查了,到账了。”
“多少钱?你没有取出来吧?”
“有五万多块,我取出来了。”
“那就报销了50%多。哥,你怎么能取出来呢?你直接打到我的卡上就好了,你难道拿着这些钱又去存一遍吗?你不觉得麻烦吗?”小妹带着一丝怒气。
“你哥我不懂嘛,我认为取出来了更方便给你们啊。”
小妹想着长年在家务农的哥并不是特别的聪明可以说是有点傻,这不去年好不容易才娶了媳妇。小妹就不再和他生气,缓声说:“那你明天到市里面去找个建设银行,把钱存我的卡上,我把卡号发到你的手机上,你选择无卡无折存款,现在存那么少钱,人家都让你到柜员机的,你不懂的话就问银行的工作人员。”
“好的好的,我明天就去办,你还要带娃和工作,早点睡觉。哥哥我什么都帮不上忙,但是钱我以后会还给你们的,妈妈也是我的妈妈。”哥哥有点哭腔的声音带着歉意和肯定在电话那头说。
第二天,小妹收到了哥哥转过来的报销款,当晚就转给了老陈。
依然是那个狭窄的空间,老陈依然抽着卷烟,吐着烟圈,老莫也依然闭着眼睛躺床上,一会儿咳嗽一会儿吐。
突然传来了“嗒嗒嗒......”的高跟鞋声音以及一声“大叔”,随之飘来的是一阵阵的香水味,房东轻轻的掀开了酒柜边的窗帘,笑微微的朝老莫问道:“大姐,今天有没有感觉好点啊?看你精神比昨天好呢。”
“包租婆啊,没什么好不好的,我是回家了才会好。”老莫睁开眼睛应付的说着。
“包租婆你来了,我先给你结点房租,你算算是多少?”老陈一边说一边把自己的破旧外套拉开,脱下毛衣后拉开马甲的拉链后用笨拙有粗糙的双手掏出红色的塑料袋,只见塑料袋里面装着一叠钱。
“一共是9000块呢,你们还要住两个星期吧?要不就先一起结了吧,反正都那么熟了,你们租一个半月我就收你们12000块吧,本来是要收你们13500块的呢。”房东依然笑微微的说着。
“好的,好的,多谢包租婆了,那我现在给你。”老陈打开塑料袋拿出那些钱,把拇指和食指放进嘴巴里舔了一下然后认真的数起钱来,房东站在一旁很不安的看着老陈数钱,偶尔又转过身去大口呼吸,老莫依然闭着眼睛。
“来,包租婆,之前给了你2000块,这10000块给你,一起就12000了,你数数,谢谢你了。”老陈把钱递给房东后客气的说。
“不用数了,你们休息吧,我先走了啊。”房东拿到钱后立马就转身大步的离开了,嘴里还嘀咕说着:“我怎么那么命苦要面对这些生病的人啊,实在是太难受了那些病人的气味。”
污灯黑火的铁架床上,老莫依然咳嗽和吐,老陈上床下床的爬来爬去的照顾老莫,好不容易到了下半夜,终于老莫睡了,老陈也睡了。
天亮后,老陈牵着老莫的手,一起步行到民房不远的医院因为老莫要做化疗。
“大叔,你老婆呢?还做不做治疗了?欠费了,赶紧去交费吧。不然你就要去找李医生开单了,她不知道在不在的。”一个穿着护士服的女人带着愠色毫不客气的问老陈。
“她去上洗手间了,等她回来了我就去交费,李医生之前也让我去交费了,她说不能再开单了,你稍等会。”老陈依然客气。
“老莫,你坐在这里等护士来叫你,我先去交费了,那护士说欠费了。”老陈安排老莫坐好后便去交费了。
一会儿,老陈回来了,把押金单交到早上那个护士手上,护士接过押金单后说:“哎呀,谢谢大叔,你去陪着阿姨吧,我们等会去找你们,阿姨吃早餐了吧?今天晚点会更冷的,你们有带衣服过来吧?”
“都吃了,也带了,谢谢你关心啊。”老陈一向客气。
“哎,这些人怎么总是要催缴费呢,烦。”护士转过身后摇摇头说。
在那民房到医院的路上,不管晴天还是雨天也不管是冷还是热更不管是打雷闪电,老陈牵着老莫的手走了一个半月。
出院那天,小妹早早的坐上了动车,老陈年纪大,交费还可以应付,但办出院手续有点困难。老陈和老莫整理好狭窄空间里的被铺,叠好自己的衣服,老莫把帽子脱下来照了下镜子,然后对老陈:“哎呀,真像老爸。”,老陈噗嗤一笑:“哎呀,我这么多年到底是和老丈人生活了还是和老莫生活了啊。”,两人相视一笑后说:“终于可以回家了。”
“爸妈,笑啥呢?”小妹突然出现在两人背后问。
“你这小鬼头,都是当妈的人了,还那么调皮。”老莫转身拉着小妹的手。
“走,咱们办出院手续去。”小妹右手挽住老莫的手臂,左手挽住老陈的手臂,三人一起走在通往医院的那条道上。
“爸妈,医院退回来了五万多块呢,就是说那些报销款等于没用到哎。”办完手续后,小妹拿着单据对老陈老莫说,然后盯着老莫说:“妈,你说你是不是杞人忧天啊,就让你不要老担心钱,看这钱不是还有剩嘛。”
“哪有剩的,你们不是还要拿去还债吗?”老莫一点也不糊涂的说。
“妈,我的债是借银行的,我慢慢还,还是先把小弟的钱还了吧,他急用,而且我也不想你们难受啊,小弟媳妇我也不是不知道。走吧,回去咯。”小妹说完后就收拾好单据又挽着两人的手。
离开医院前,老陈依然客气的去找医生道谢,找护士道谢送水果送饮料,可是医生并不在,倒是护士一改平常的黑脸,都笑容可掬的叮嘱老陈老莫注意身体,按医嘱检查身体。
三人坐上了动车,老陈的电话响了,老陈拿出手机,小弟媳妇打来的。
“喂,阿爷啊,听小妹说有退回五万多块是吗?”
“嗯,是的呢,等我们回到了再说吧,现在刚上车。”老陈脸上不悦的回答。
“好的,我煲了汤等你们回来,阿奶没什么不舒服的吧?”小弟媳妇在电话那头笑着问。
“没什么不舒服,好着呐,挂了。”老陈毫不客气的挂了电话。
“老莫,你看着媳妇,开口就问我退回了多少钱。”老陈朝小妹坐的方向看了一眼后低声对坐在身旁的老莫说。
“哎......回到中山再算吧。”老莫说完就闭上眼睛了。
回到了中山小弟的家里,小妹紧接着就回家了,小弟媳妇热情的扶着老莫到饭桌上吃饭,小弟也早早下班回到了家吃饭。
“阿奶,来你吃点鱼,我上网看了说你要多吃鱼的。”小弟媳妇给老莫夹了一大块鱼,老莫没答话,只顾吃饭吃菜。
小弟媳妇用手肘推了一下小弟,小弟马上说:“妈,对多吃点鱼,对身体好。那个妈医院的费用都结清了吗?”
“嗯,都结清了。”老陈生硬的回答。
“清了就好,清了就好。”小弟讪讪的说道。
“阿爷,那个退回来的钱,你们打算怎么处理啊?”小弟媳妇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了。
“能怎么处理,我们两个老人家要钱来干什么呢?小妹说了先给你们,她的债自己慢慢还。”老莫生气的说。
“这个好呀,这个好呀。”小弟媳妇喜笑颜开。“不是,妈,要不先给......”小弟突然“哎呦”的叫了一声后说:“没事,没事,妈你吃饭。”
饭后,老陈把医院退回来的钱给了小弟。
晚上,老陈老莫躺床上聊起了天。
“老陈啊,发现我生病这段时间,还是女儿贴心啊,要不我们养老的钱都给小妹吧。”
“这样不行吧,虽然说我也觉得小妹是我们的好孩子,可也是我们自己搞出来的矛盾啊,当初好好的拿这钱出来治病就啥事没有了嘛,你又偏说要看看哪个孩子好,又说看看这世界的人心冷暖。”
“那好吧,明天我们就留下报销的钱,我们俩也回老家吧,老家也能做检查啊。然后我们回去写个财产分配书吧,万一我们哪天真的走了就按这分配书来执行,就这么说定了。”老莫重重的点了点头宣布。
第二天,小妹请了假,而小弟夫妇因为忙所以请不了假,老陈老莫在小妹的安排下坐上了回老家的汽车,一路上老陈牵着老莫的手,老莫靠在老陈的肩膀上。
老屋房间里,老陈和老莫认真的戴起了老花镜,只见财产分配书上写着“大弟8万,小弟5万,小妹10万。”,老莫和老陈又认真的按了指印然后小心翼翼的折起来锁进了柜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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