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

【辽阔广袤的舞台上，一片废墟，瓦砾石块遍地，灰尘泥土不时扬起】

【一个科考队员，身着一身厚厚的防化服，在小心而缓慢地翻寻着什么】

【慢慢地，从一边走上一个原始猿人，他腰间用藤条穿结，背身弯腰，面部骨骼凸起，乱蓬蓬的长发上圈着一环兽骨穿成的璎珞；他光着手脚，嚼着一棵草根走上舞台，边走边在寻找着某种绿色的可食的食品】

【科考队员慢慢发现了他，他看了眼对方，继续自顾自地翻动着瓦砾，寻找着食物】

【科考队员拍拍猿人肩膀，示意他跟自己走；猿人用咀嚼的动作表示能否给他吃的，在看到对方点头后，猿人开始一步步跟着他来到废墟的一个角落】

【科考队员摘下重重的防化面具，重重呼吸几次，认真盯着对方看了一会】

科考队员：你不怕毒？

猿人：为什么怕，和原来一样。

科考队员：原来？

猿人：是啊。

科考队员：原来是什么时候？

猿人：几亿年前吧，那时候就是这个样子。

科考队员：和现在一模一样？

猿人：不是，但是很像。空空的，什么都没有，我们到处找食。

科考队员：水草遍地，森林茂密，晚上野兽横行，旁边有山洞，晚上在里面生火烤肉，席地而睡。

猿人：你怎么知道？

科考队员：你没到过我那里，但我去过你那里。

猿人：现在，我们只有这里。

科考队员：是的，对不起。

猿人：为什么？

科考队员：再也回不去了。

【猿人盯着废墟若有所思，摸摸脑袋，忽然一个激灵】

猿人：不是说，给我吃的吗？

【科考队员从口袋里摸出压缩饼干，糖果和罐装可口可乐】

【猿人准备带着包装一起吃下饼干和糖果，被对方紧急制止，他慢慢地为猿人撕开包装；猿人一边吃着，一边谨慎地看着对方；科考队员温柔地笑了】

科考队员：食品可以跨越千年得到消化，别的呢？

猿人：我还可以找到山洞，生起灶火，编张草席睡觉吗？

科考队员：对不起。

猿人：为什么？你说了两遍了。

科考队员：文明的代价太大了，走出来容易，回去就难了。

猿人：这片是你们的水草和森林吗？你们就是靠它活着吗？你们吃什么呢？怎么打猎？

科考队员：你坐。

【科考队员拉猿人坐下】

科考队员：从你那时候开始，这里发生了很多事。有一天，你躲进深山里睡觉，这里先先后后来过很多人，后来，有一些人就留在了这个地方，他们发现这个地方很适合住人，于是他们填平湖泽，伐掉树木，炸平山丘，用这些材料垒起了一座座房屋，他们看来很喜欢那样的房屋：一间间小屋子，上面耸起尖尖的屋顶；后来，又来了一些人，他们要在这里住下，其实，他们本来可以和原来的居民住在一起，后者也并不反对，可是他们不愿意，他们非说这些房子不符合他们的要求，他们要在这里住下，必须要拆掉重盖，在争吵和纠纷中，房屋终于被拆掉，他们盖起了一座座高楼，修起一条条铁轨，扯上一条条电线，一辆辆汽车一列列火车在这里横冲直撞；当他们终于在轰轰烈烈的声音中入眠的时候，一群新人又突然冲了进来，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抱着一台计算机，他们急需找地方安顿下来，他们来不及和当下的居民商议，就操纵起按钮，三下五除二地把这里所有的建筑全部摧毁，就在前者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各自安坐在就像办公室隔间一样的座位上，放下计算机，敲起键盘，按动鼠标，戴上耳机，他们深深沉浸在他们自己的世界里。那些被夺去了住所的人们懊恼异常，但是面前的人类星罗棋布鳞次栉比，他们竟然不知道来找谁要说法，这些后来的人们看出了他们的苦恼，就许诺他们说：你们想住哪里，告诉他们，他们按动按钮，就可以帮你们实现，不仅如此，你们想吃什么想玩什么想看什么想听什么想看什么病想打听什么消息想找什么人，他们都可以轻松帮你办到。那些人想了又想，说我们什么都不需要，我们就想重新住在这里。这些新来的人无可奈何，说如果不让我们住在这里，以后谁也别想住在这里。可是，对方并没有罢休，看来，这些人对一片即将被计算机统治的空间充满着原始的拒斥。新来者被逼无奈，终于抱着计算机各自离开，但是他们似乎对这片他们住过的空间施下了咒语，就在他们走后不久，这里就神奇发生了爆炸和瘟疫，所有一切的存留物都发生了粉碎性地毁灭，这里所有遗留的生命也无一幸免。所以，理所当然，这里不再有任何人居住。即便后来者纷纷路过，他们当中也有不少人愿意在此居住，但是很遗憾，可怕的爆炸和瘟疫一次次粉碎他们的幻想。就这样，过了很久很久，我就出生了，从我出生之日起，我就被告知，这里曾经居住过全世界所有的人类，从第一个人到现在的我，都是它的子女。所以，现在，我每天的工作就是考察这里存留过的生命遗迹，看看祖先们有没有留下值得收藏的文物，看看哪一条缝隙里或者瓦砾上有没有仍然存活的生命•••对，这时候你来了，我想你可能是醒了，你从遥远的深山山洞里缓缓爬出来，饿着肚子重新回到这里，想像昨天一样照旧在这里翻动水草寻找食物，结果我们就相遇了——你明白了吗？

猿人：明白了，我明白了历史；可是也糊涂了，我糊涂的是文明。

科考队员：为什么文明让你糊涂？

猿人：因为自然能够生出文明，而文明竟然再也回不到自然。

【天上扬起纷纷扬扬的小雨】

【猿人用手遮雨，然后左顾右盼，俯下身子爬来爬去，似乎想用手抓住什么避雨】

猿人：以前，这里到处是宽大的树叶，可以抓起来避雨。

科考队员：对不起，欠你太多，我们是最不称职的子孙。

【科考队员掩面哭泣】

【猿人仰面感受着雨滴，打两个喷嚏】

猿人：下雨好，雨水停下以后，水面的小鱼就浮出来了，可以抓来烤着吃。

科考队员：而且，山后的朽木上，还会长出一只只木耳，地上还会生出一朵朵蘑菇，对吗？

猿人：对，对，对！

【猿人兴奋地大叫起来】

科考队员：对不起，永远也没有了，这里没有山，也没有朽木，没有木耳和蘑菇，连雨水都是酸的，都是有毒气体变成的。

【猿人轻轻地嗅着手掌上的雨水】

科考队员：我要回家了，你要一起吗？

【猿人轻轻起身，朝废墟深处蹒跚而去；他走到中间核心位置，左顾右盼，似乎正确认什么，随后他从身边捡起一根小树枝，俯身弯腰，在瓦砾丛中细心翻找着什么】

科考队员：跟我回家吧，我到不了你那里，但你可以到我这里。

【猿人没有理会，继续故我地寻找食物】

科考队员：你会饿死的。

【猿人背过身子，一边低头翻找，一边悄悄抹泪】

科考队员：对不起，很想替祖先们一起向你道歉：那些第一次从这里经过的祖先，那些第一次在这里搭建房屋的祖先，那些第一次在这里伐掉树木填平湖泽炸掉山岭，那些第一次在这里建造楼房贯通铁路行驶汽车开通火车的祖先，那些第一次用智能化信息和按钮就能穿梭于时空并且永久性毁灭这片地方的祖先，对不起，你才是最最古老的祖先，这片地方的真正的物权持有者。

猿人：和原来一样，当时就这个样子。

科考队员：唉。

【科考队员走下，临出场时返回两步，犹豫迟疑后，朝猿人恭恭敬敬鞠三个躬，走下】

猿人：水草遍地，森林茂密，野兽横行，晚上在山洞里生火烤肉，席地而睡•••对，和原来一样，当时就这个样子•••

【天上又下起雨，猿人仰面感受着雨水，慢慢蹒跚至台前，咳嗽着跪倒，继而瘫软到地上】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