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城郊一个家具加工厂】
【厂区深处有一间镶着“办公室”门牌的小房间】
【小房间门内有一些人,门外又有一群人。陆陆续续有人进去,又陆陆续续有人从里面出来。出来的人或者手里抓着一个信封,或者把一个个鼓囊囊的钱包装进兜里,而进去的人在门口擦肩时不无艳羡地注意着前者的这些细节】
【在远处,一个人抽着烟不时抬眼注视着门口动静的瑞光,不停原地徘徊,他朝那些熟悉的工人打着招呼,似乎在纠结着什么,又似乎在盘算着什么】
【渐渐地,门口聚集的人群似乎不见了,那间小小的办公室里也再没人走出了。瑞光背过身去,猛吸了两口烟,脚不停在地上搓来搓去】
【光渐暗】
【稍顷,光复又亮起。时间是深夜,微弱的灯光悄悄打亮两个住宅区】
【一间是厂区外夫妻的住房,一间是厂区内的工人宿舍;厂主夫妇深夜不寐,在悄声议论着年假前最后一天的重要事情,而瑞光则在宿舍外面抽着烟跟谁打着电话】
妻子:照我说的,没事。
丈夫:总不太好看吧。
妻子:什么不好看,他下班比谁都早,吃得比谁都多,咱管他多要过钱吗?
丈夫:大过年的,别人都有···
妻子:别人弄坏了木料,还得扣工资——他呢?
丈夫:他也不是成心的。
妻子:那谁是成心的,损坏了财物还管你成心不成心?
丈夫:这亲戚都不远,传出去不好听···
妻子:你忘了我娘家那些人:对他好他不说你好;有一点对他不好他回去就可劲败坏你。就算你给他个红包又能怎么样,他就能把你捧上天去?回去他该骂你还骂你,骂你给他的不比其他人的,这些穷亲戚,你就是心掏出来给他吃了,他回去照样让你没法做人。
丈夫:这个小孩···跟别人不一样。
妻子:那是以前,现在早变了;现在这人,你对他好一点,他马上得寸进尺,少占便宜就算吃亏了!
丈夫:唉···
【路灯下面,抽着烟的瑞光压低嗓门打电话】
瑞光:一直没提,一直没提,谁知道有没有呢?照理说,是工人都有,不应该短我一份吧,可是···最近几个月我下班稍微早点,他们啥话也没说,每个月工资奖金什么都照发,我总觉得不太对···到时候如果他们说你比别人少干那么多,之前的工资还跟别人一样,年终奖凭什么还给你,看亲戚面子上给你发点东西就行了···对,我看到了,前两天他们让几个工人在门口搬东西了,一箱箱的大礼包,东西买的不少,我查了下,比工人的人头数还多几箱,估计有我的,可是钱就不好说了···(宿舍里有人咳嗽,瑞光马上用手捂紧手机,稍等片刻等再次听到鼾声,才渐渐又鼓起勇气说话)没事,刚才以后有人偷听,万一有人把话偷偷传给他们,我就没法混了···亲戚,亲戚,事坏就坏在亲戚上,我知道,不用你提醒,妈,跟他只是远房的表兄弟,可是之前都干得好好的,加班加点,起早贪黑都没二话,吃饭睡觉和其他工人一样,和他们说话本来就不多,现在突然过去提钱的事,我怎么张得开口?要提也是他们来提才对,是不是···我后悔就后悔在最近这些天下班早点,上班晚点,被他们抓住话柄了,还不是您说要跟对象多联系吗,早联系晚联系聊语音发照片嘘寒问暖,就差没把她接过来了,您到底怕什么,我是来上班的还是来聊天的···他们要是怪我,我也有说法,今年大半年我和其他老工加班加点赶任务,凭什么别人就有绩效奖金,我就没有?那几个老工都涨一级工资了,我的迟迟没有动静,为啥?我干得和别人一样多,钱和普通工一样,是亲戚就得吃这亏?还不好意思说,说了亲戚就没法做了,好嘛,亲戚就等于出力不讨好,发钱的时候是普通工,干活的时候是自己人?所以,过了上半年,活稍微少了以后,我就每天起晚点,干完活就早点走,一来又不耽误工作,二来也做个样子给他看,亲戚不能让你当牛使唤,您说呢,妈?(又点着一支烟)
丈夫:就发一箱礼物,回家他要是说:看亲戚关系才过来跟你干的,过年别人都有年终奖,就亲戚没有,过年的时候还怎么见面?
妻子:怎么,他还有脸提亲戚?干活比谁都少,走得比谁都早,上班下班都忙着跟对象聊天,哪个老板容忍这样的员工?这时候他怎么不提亲戚?不赶走他已经够给面子了,不发年终奖也是提个醒,看过完年回来还敢不敢这样,要是再这样,还有比这更难看的等着他!到时候别说是亲戚不讲情面,而是他自己作的!该走人走人,这个黑脸我来唱,你是亲戚磨不开脸。
丈夫:他也不是总这样,上半年不还挺好的嘛,除了弄坏几块木料,其他时候也跟老工一起熬夜加班加点,小伙子手脚也勤快,那时候也没二话,真卖力气,就是下半年···不管咋说,也在咱这前前后后忙活了一年了,一个红包也就万儿八千···
妻子:什么红包,咱们哪个红包是白给的?工人那么多,谁不是凭自己劳动换来的年终奖?咱们挣钱容易吗?去年我娘家那几个亲戚闹完那一出以后,我怎么跟你说的,我说别再用亲戚别再用亲戚别再用亲戚,我说没说!你当时也点头说是,这教训还不惨痛?他们就盯着比他有钱的,你开厂子他就过来捞油水,管你赚钱赔钱,我是亲戚,在你这儿就不能吃亏!我们拿他们当亲戚,他们拿我们当什么?仗着是亲戚,你不敢说他,所以晚来早走,按月拿工资,年底了还高枕无忧拿年终奖,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儿?
丈夫:小点声,让人听见多不好···唉。
妻子:听见就听见,让街坊邻居都评评理——那时候他妈三番五次给你打电话,我就极力反对,你呢?
丈夫:亲戚的情分,磨不开···
妻子:磨不开,他把活做好了也行啊,可是呢!
瑞光:妈,您别怪我,都怪您和我爸把我介绍给他,当时好说歹说让我过来,现在倒好,连个年终奖都不好提——连那些非亲非故的工人都不如,有这样的亲戚吗?我们是来沾光还是来受气?
丈夫:要不,咱给他个年终奖,年后不再用他?
妻子:他一年油水捞得足足的,活又干得少,过完年他会不来?你到时候哄他走,他回去怎么说你?干脆,现在就给他唱黑脸,我刚才说了,这个恶人我这个嫂子做,跟他没血缘关系,面子上的话说完以后,把礼物一塞,他要是敢不依不饶要奖金,我就把难听话往外撂!
丈夫:你疯了?就算不给钱,也不能说难听话啊···
妻子:你让我怎么做?
瑞光:让我当面提?我不好意思开口···哪有弟弟跟哥哥嫂子提钱的,他们既然不给肯定早有准备,我开口岂不是让大家都难堪···唉···亲戚真难做···
丈夫:唉,亲戚真难做···
瑞光:以后,去谁那里都不去亲戚那里···
丈夫:以后,用谁都不用亲戚···
瑞光:以后,饿死都不去亲戚家了···
丈夫:以后,穷死都不用亲戚了···
瑞光:就一个年终奖,看他们怎么说吧···
丈夫:就一个亲戚,明天你爱咋咋说···
【光渐明】
【住宅区消失。厂区里的格局再度清晰,那间小小的办公室依旧安静地矗立着,瑞光抽了两口烟,眼睛盯着门口,脚在地上搓来搓去;妻子从门口探出头来,朝瑞光招招手】
妻子:来,瑞光。
【瑞光走进门内,妻子把两个色彩亮丽的大礼包提起来给瑞光】
妻子:弟,这是你哥和嫂子的一片心意,辛苦一年了,这是我们给二老的一点表示,你拿好。
丈夫:对,弟,拿着吧。
【瑞光支支吾吾欲拒还迎地接住了】
瑞光:(低着头)谢谢哥,谢谢嫂子。
【瑞光提着礼物欲出门,丈夫唉了一声叫住,瑞光停住脚步】
丈夫:弟···(看看妻子,妻子使眼色)替我们向二姑二姑夫问好,这一年没把你照顾好。
【瑞光低头嗯了一声,提着东西走了】
【看着瑞光离去的背影,丈夫转过身低下头,似乎是一番解脱的快慰,又似乎是一番难言的尴尬;妻子则长长吐出一口气;丈夫默默走过来,从抽屉里抽出多出来的一个红灿灿的红包】
丈夫:唉,走了一个亲戚,又得来一堆亲戚——过年就拿这个发红包,够吗?
妻子:够不够就这些——光顾着亲戚,过完年咱不过日子了?
丈夫:唉···
【幕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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