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记】

【舞台上，光线打在矗立在中间的一块嶙峋瘦削的石头】

【忽然，上面落下了一枚枚鸡蛋，它们噼噼啪啪地掉在石头上，如残军败将般被纷纷击碎，明黄色的蛋液随着破碎的蛋壳在石头及地面上四处流淌】

【一男一女两个画外音随即响起】

男：石头，石头···

女：我···

男：石头，石头···

女：我？

男：石头，石头，石头···

【女人沉默】

男：石头，石头，你是石头。

女：我吗？

男：对啊，你是石头！

女：可是你看，我已经粉身碎骨，不复为完人。

男：可是，你身体里明明装着一个坚硬的梦，那些透明和亮黄的汁液，在一起酝酿着一个鲜活的生命。

女：所有生命在萌芽阶段，都是至为柔软的状态；那时候它的梦想最为炽烈，而形态却最为柔弱。

男：所以，即便在你最脆弱的时候，我仍然尊敬你为石头。

女：（啜泣）谢谢。

男：你已经溃败如流水，那一片黄色的滩涂，就好像你梦想的墓碑，也好像是敌人胜利的旌旗。

女：落败者无需铭记，我的鲜血涂红了他们凯旋的旗帜。

【女人轻轻啜泣，男人陷入了沉默】

男：也许，我们可以回避失败。

女：什么？

男：没有人要求你用迅猛的速度靠近石头，何况还在你萌芽的状态。

女：那是我第一次梦醒，我用椭圆形的身体在温室里来回滚动的时候，我就意识到生命本身的乐趣了，我欢呼雀跃，我得意忘形，我恨不得跑到全世界的舞台上，告诉别人我作为全世界又一个新生命的骄傲。从未受过伤害的人，总会高估自己的生命强度，确实，如你所说，我在梦醒之后一度以为自己是石头一样的存在，会屹立于天地，会栉风沐雨而不倒，我会在繁星闪烁暖风四起的夜里，悄悄破壳孵化出我生命的胚胎。这个幻想令我一阵躁动。我迫不及待想破笼而出，逃离温室，来到这一片真正要陪我一生的现实空间。可是，结果却···

男：梦的石头碰到了真实的石头。

【光线暗掉之后又重新亮起，一枚完整的鸡蛋被安静放置在怪石之上】

女：什么是真实，什么是梦呢？如果我一开始撞碎了它，你还会说我是做梦的生命，而它是石头吗？你会说，真好，石头撞碎了障碍物，初生牛犊，锐不可当。

男：这样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女：所以，我想重活一回，像你说的，一开始先设法保存自己，积蓄和酝酿自己的能量，和强大的对方和谐相处。

男：一切实力的获得都需要一番艰难困苦的代价。

女：我站在它身上，安静寂寞地呼吸着，它不动，我不动，它轻轻地动，我也轻轻地动，它吹风淋雨，我也吹风淋雨···总之，我时刻与它同频，在所有人看来，我几乎是它身上的一分子，只有我知道，我仅仅是暂时寄养在它机体上的我，一个思想情感完全不同于它的蕴含着希望的新生命。

男：你看，你像一颗小石头一样，在它身上。它是死的，你是活的。

女：你不是它，你怎么知道它的生死？正如，我成为石头，你说我是坚硬的生命；它身为同样的石头，又何尝不是？

男：你想说什么？

女：我们习惯于在参照物的比对下认知和记录自己的生命纹样，却永远懒得去通过自己的尺寸去参悟对方。

男：确实，在它看来，是一些不自量力的萌芽状态下的石头，来试图撼动自己的权威，只不过自不量力自取灭亡。

女：不是撼动它的权威，在它看来，是有人破坏和干扰它孕育生命的进程。

男：石头也有思想。

女：你如何，别人也会如何。当你只注意自己如何的时候，往往，别人也会对你如何。

男：石头，石头···

女：嗯？

男：以石击石，你的证明之路注定坎坷。

【光线重新暗掉后亮起，一枚与刚才同样大小的鸡蛋矗立在原来的位置，只不过外表色泽和石头的颜色如出一辙，都是那种苍青黛绿的厚重感色泽】

女：有多大的胸怀，就收获多大的天地。

男：怎么说？

女：为什么总是把什么都对立起来呢？一颗蛋和一块石头，一个你和一个我，一颗心灵和一片天地，一个起点和一个终点，一条路和另一条路。我们习惯于在定势的思维中一而再再而三地强化一些执念型的概念，似乎自我一定要在现实中炼狱重生，梦想一定要在荆棘丛中浴血突围，在身边无数的同类案例中，我们更加坚信不疑。我们习惯于在敌对意识中谨慎出招，总在一种牌局的氛围里阴险地冲锋陷阵，死死按住自己的底牌，开动着满脑子的智慧揣测对方的一招一式。所以，破坏和伤害在所难免，孤独和落寞无人幸免，我是一颗有着永恒梦想的石头，但我首先是一个生命，不是吗？尊重生命的方式，就在于让生命自然而然地存在，爱自己如爱他人，爱他人如爱自己。

男：所以，石头既是你的名字，也是他的名字，你们既能合二为一，又可以泾渭分明。

女：没错，流过的血，受过的伤，没有理由再伤及无辜。

【光线再度打量那颗苍青色的鸡蛋，在嶙峋的山石身上及地面上，再度出现了四处流淌后的蛋液及破碎的蛋壳】

【一阵剧烈的骤风忽起来，石头顶部的鸡蛋咕噜咕噜滚动下来，一路铿锵有力地砸击着石头落在了地上，混入了原本和它同形的蛋壳中间】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