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方音杳杳,多的是你不知道

作者: 木易向水 | 来源:发表于2017-09-19 14:36 被阅读0次

    小乖出生于书香世家,父亲是作家,母亲是大学教授,哥哥是设计师,姐姐是翻译,家里只有他一个人没有一份父亲口中所说的体面工作,他说父亲从他记事以来就对他少有关心,这种态度源自他周岁抓阄时不知事地抓了骰子,小乖的父亲坚信这种古老的仪式具有预见未来的力量,认定他将来是一个赌鬼,所以后来对他鲜少过问,将自己的大部分心血都投入到对他哥哥姐姐的教育上,所以小乖的成长是放养式的。小乖讲给我这些的时候,我们坐在即将拆除的旧工厂的屋顶上,看着快要降落的太阳,拿着可乐对饮,落日的余晖落在他的脸上,那一刻他就像是书里被冠名的圣人,浑身散发着哲理的光芒,他说,大人们总是按照自己预定的想法去规定子女的前路,但有时候对于存在于他们认知里的盲区,从来都视而不见。我点点头,将瓶中剩下的饮料喝完,站起身,拍拍屁股,对着他喊:“妈的,说的跟真事似的,真不愧是写东西的,一套一套的。”他笑了笑,就像第一次我见他的时候一样。

    第一次见他,是在我家开的餐馆吃了一碗打卤面之后,他挠着头笑着对正在等他结账的我说:“那个,我剩的钱不够了,但是我不会白吃,我可以用劳动抵饭钱。”

    我皱了皱眉,看了他一阵,小伙子眉清目秀,散着纯善无害的气息,不像是蛮不讲理吃霸王餐的人,就对他说:“你走吧。”

    “那怎么行,我不能白吃,我有手有脚,就算刷盘子也可以!”小乖拧着眉毛一脸的认真。

    “呵呵,小伙子,倒是有节气。不过不用了,你也不要觉得不好意思,如果你以后见到需要帮助的人,帮他们一下就可以了。”

    “别人有难当然要帮,但是这跟我劳动抵账是两码事,我欠的当然要还。”

    我当时看着小乖的脸,年轻蓬勃,突然想起了弟弟的样子,神不知鬼不觉地就点了点头,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陈鹓羽。”

    “嗯?”

    “给。”他低头从口袋里掏出身份证,放在桌子上给我看。

    “鹓羽?有讲究?”

    “没啥讲究,就是我那迂腐的爹随手给取的名字,除了能让我装装逼之外啥用都没有。”说完收回身份证,小心地放回口袋。

    小乖是92年出生的,今年25岁,我刚好比他早一年,便对他说:“以后你就叫我溪姐吧,我比你大一岁,也不算占你便宜。”

    “哎,好的姐!”他的声音洋溢热情,总是让人忍不住想绽放笑容。

    “叫错了,是溪姐!”我笑着纠正他。

    “叫溪姐多生分,哪有叫姐来的亲。”他一脸地理所当然,我也就随他叫去。

        “随你吧。”

    “姐,你的全名叫什么?”

    “付溪。”

    “嗯,好名字。”说着不住地点头,频率像凿蒜,轻快沉默,带着说不明的认真。

    小乖在我的小饭馆待了两个月零三天,从七月到九月,如这座城滚烫又热情洋溢的欢腾一般,深深印刻着滚烫似火的情感。

    小乖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每天小饭馆关门之后,拿一瓶可乐坐在门前的石板台阶上听民谣,夜晚的风带着几丝白日炙烤过的空气掠过人们的脸庞,但是却是难得体会到的自然。坐在柜台前算完帐,抬头看见店门口的灯光打在小乖的身上,一瞬间觉得小乖像是活在预想不到的位置的少年,深邃悠远,像不真切的存在。

    “喂,来坐啊。”他突然回头,朝我说话。

    看了一眼他手中快要到底的可乐,又去冰箱里拿了两瓶走过去和他并排坐下,一开始谁也没有说话。

    “来了这几天,都没有见过除了你妈妈之外的家人。”他打破沉默,问我。

    面前人来人往的街没了人影,只剩下昆虫咕咕咕的叫声,像是守不住我们之间的沉默,想替我打破这份沉寂。月色真好啊,一荡一荡的月光似水,柔顺地洒在不远处的水池面上,许是月色感染了我,顿了一顿就对小乖说起父亲、母亲还有我弟:“我父亲和你一样,喜欢流浪,我三岁的时候,他丢下我和我妈还有我弟走了,而且一直没有音讯,我至今都不明白远方对他来说是不是真的比自己的亲人还要重要。”我顿了下,拧开可乐瓶,碳酸气鼓得棕色的液体泛出白花花的泡沫,漫出瓶口,沿着瓶子落下,洒了我一手。“我妈说我们家的男人都是顶不负责的人,我弟21岁上完大学,回家和我妈说他要去外面看看,不想固定在一个地方,接着又一个人口失踪的案例在我家上演,不过比我爸好多了,至少每年会打几个电话寄几张明信片,让我们知道他还好好的。”小乖不不知什么时候从口袋里掏出纸巾,一边听我讲话一边帮我擦手上的泡沫,我奇怪一个男孩子随身带纸巾倒是不常见,想问他是不是也对别人这么细致,但是话没来得及出口就被他的话堵住。

        “付溪,有些人天生就是不安分的命,不是他不爱自己家的亲人,而是内心真的无法割舍自己的向往,他们就像缥缈天际的孤雁,离了群,渴望欢聚,但是到最后还是得继续孤单着上路。”小乖一直低着头,我看不清他的表情,不过结合他一直漂泊的生活应该是感同身受的可能性多一些。

        “我只知道人一旦决心安定下来去做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就应该好好地放下过往的所有,专心去做好这个角色。或许这就是咱们不同的地方,我只愿意一辈子在这个城市守着这家小饭馆,而你喜欢走走停停看风景。”月亮遇到了云彩,被挡了一块,洒在水面上的光影瞬间消散,感觉自己心上的光也像被遮住了一样,原本小雀跃的心情被击地粉碎。

          “我小时候很不听话,我爸妈就把我送到奶奶家待了一段时间,奶奶以前是高中老师,退休之后一直在乡下静养身体,我经常和别家的小朋友打架,但是她从来不像爸妈一样教训我,每次都一边笑一边给我擦手擦脸,还一边说:‘你这淘气宝呦,一点都不乖,看看你现在这大手大脚,将来肯定是个走远路能吃苦的孩子,到时候,千万别忘了我这老太婆呦。’从那之后,奶奶就一直叫我小乖,她希望我乖一点,可是我却从来都没有乖过。”小乖的眼神里有曾经回忆的光芒,星星点点,却如火如炬。“我原本是打算顺着父亲给我的路一步步走下去,但是奶奶去世之前,对我说:‘乖,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吧,只要不走歪路就去做自己想做的。人就活一辈子,得随自己的心意活才不枉来世间一趟。’”

          “其实无论是人还是其他的动物,终究有一天都会到达生命的终点,这是谁都不可避免的,那既然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不让自己的人生活得随心所欲,无拘无束一些呢?更何况有时候你所认为的某些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或许还存在另外一种情境。”他抬起头,一双眼睛紧盯着我,也许是被戳中了从小到大的伤心事,我别开与他对视的目光,闪躲着用云淡风轻的口气道:“呵,另一种情境?就算有我也不想知道,因为我只相信我看到的一切。”我拿起可乐瓶,与小乖的瓶子相撞,倒也有几分对酒当歌的意思,“你会弹吉他吗?”我问他。

        “以前学过一段时间,但是很久没练了。”说完,小乖笑了笑,像是自嘲一般。

    我看了看他,转身回店里,拿出那把吉他递给他:“喏,虽然没有酒,但是可乐可以替代,今晚难得月色如此美好,怎么能没有一首曲子来助兴。”

    “在我的怀里,在你的眼里。

    那里春风沉醉,那里绿草如茵。

    月光把爱恋,洒满了湖面,

    两个人的篝火,照亮整个夜晚。

    多少年以后,如云般游走,

    那变换的脚步,让我们难牵手,

    这一生一世,有多少你我,

    被吞没在月光如水的夜里。

    ······················”

    我没有去过贝加尔湖畔,不知道那里的篝火和月光如何美丽,但是小乖却让我感受到了我以前从未感受过的温度,一如似水的月光在心底的贝加尔湖畔流淌。

    “我第一次听这首歌就在想贝加尔湖是不是真的如歌里描述的这么美好,后来等到真的去了之后,觉得任何歌曲和图片都不能够描绘出它真实的美景,就算像素再怎么高,摄像技术再怎么厉害,文字的力量有多伟大,远远都不如你自己亲眼看到的来的实在和美好。”他放下吉他,不再吟唱,让我恍惚觉得少了些什么。

    “所以这就是你一直坚持旅游的原因?”

    “算是一部分吧,虽然我说文字的描述有时候没有那么大的力量,但是说实话,文字却是我认为的比其他方式要拥有更强的力量,在我心里,一直觉得文字拥有不朽的力量,只要文字能传下去,无论处在哪个时代,必定有人会懂得你的所思所想,我边走边写,想的就是留给别人一份我永远不会磨灭的记忆。”

    “所以,你是作家?”听了他说这些,对于他的职业猜的八九不离十。

    “呵,我现在的资历还够不到作家这个词语,最多算是一个文字爱好者,只是喜欢用文字记录生活罢了。”可乐快见了瓶底,小乖拿起瓶子看了看又放下,我不知道可乐是不是也有醉人的功能,那天小乖说了很多很多,他说:“其实我特别胆小,就算小时候会和别的小朋友打架,但其实我最想做的就是逃走,但是你知道小孩子那种渴望得到关注的愿望吗,我渴望得到父亲母亲的关注,哪怕是打我骂我也好,好在结果真的如我所愿,每次都被打的很惨;我很多时候都胡思乱想,想我哪一天突然死在什么地方,会不会还有人还记得我,千方百计地打听我的下落,穿越千里带我回家;我说我喜欢文字,其实最重要的一点是我想哪怕将来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还是会有人看到我写的东西,就算人不多,只有一个两个,那也够了,至少在他们的脑海里会有我的一瞬间,哪怕存在的时间不长,但起码也存在过,所以啊,人很多时候都是在假装大方和无所谓,明明渴望得到的东西,却从语言和肢体上表现出强烈的拒绝,到最后,飞走了,后悔了,但也没得治了,呵呵,是不是很可笑。”我听着小乖唠唠叨叨,想起有句话说酒不醉人人自醉,但其实很多时候,并不是只有酒才有这种功能,人只要想醉,就是一杯凉白开也有同样的效果,但是前提是你的身边得有一个愿意接受你絮絮叨叨的人。

    “若是你遇到了那个对的人,无论是关心,跨越千里,或者是存在于她的脑海里,这些都可以,但是那个人只想要稳定,那你会不会为了她停下脚步?”我看着他,四目相对,我知道我的眼神很坚定很炙热,因为他瞳孔里的映像倒得真切。

    “那么那个人可不可以为了我选择放弃稳定,同我一起上路?”我能听的出来小乖的声音与我同样的炙热还带着一丝颤抖,但是我的心还是一瞬间到达了冰点。

    “呵,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我起身对他说道,没有回头,但我知道,他的表情应该也如我一般,茫然无主。

          一直到他要走,我们都没有提过那天晚上的事情,就像是默认的结局,谁也无需多言,那瞬间就定了结尾。

          小乖要走的前一天傍晚,带着我去了那座废弃工厂的房顶,一如既往的两瓶可乐,他说了他的家庭,我说了我的过往,两个人就像多年的好友一样地畅谈,我喝完最后一口饮料,对他说:“妈的,说的跟真事似的,真不愧是写东西的,一套一套的。”他笑了笑,像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一样,他接着说“付溪,能不能等等我?”

          我低头看着脚下的灰尘,没回他的话,他继续说:“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我不会强迫你去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但是我也不想放开一个待我这么好的人。”

          “小乖,这世界上没有谁会愿意为谁停留,所有的停留都只是心有不甘的表现。”这是我第一次叫他小乖,“而我不是一个想不开的人,我不会等你,我只能说,如果将来你回来,而我身边没有其他人,那么将来或许会是我们期待的结果。”

        他点点头,似有所悟,却未开口。

        “朝阳有干,布叶萋萋,思皇威矣,鹓羽高栖。你说你父亲从来都不关心你,但是他却给了你一个这么美好的名字,就像你说的,很多事情都有另外一种情境,他很在乎你,只是他从来都不表现出来。”那天好奇,就去查了小乖的名字,鹓羽鹓羽,德才出众之人,其实他的父亲心里一直都有他。

        “天下没有不爱自己孩子的父母,我父亲也一样,当初我要离开,他什么都没说,在火车站用力抱了抱我,火车启动的一瞬间,看着他渐老的脸,就一切都想开了,所以,付溪,任何事情都有另一种情境。”他看着我,眼神无比认真。

        “我知道。”我转头看了看落在天边的夕阳,心底忍不住一声叹息,故人终不留,如这夕阳,短暂而美好,转头对他说道:“走吧。”

       

    他走了,去了他向往的生活的目的地 ,我还留在这,守着我小小的稳定的生活,偶尔通个电话,聊聊他旅途中的趣闻,谈谈我生活中的奇葩,也算是滋润。

          人生可不就是这样,有人就是喜欢不安稳,有人偏偏喜欢逸然,就算是方向不同但也不妨碍人与人之间的交叉,就像卫星图上纵横交错的各条线,谁也说不准就和谁交在了一起,别去可惜,也别去难过,纵是有缘,日后必定还会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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