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时无知，不是家庭优渥无忧米，只是心存理想，没把钱字放在心里。生于文革次年的我，在大学时沾染了理想主义的余辉，一心扑在未来的工作上。
［1］
出社会收入微薄时，拍施三餐AA制，女友不嫌，自己也不觉有问题；始终相信自己总能在这城市立足。对于爱情、家庭乃至事业，虽谈不上信心十足，仍充满乐观情绪。
现在说来很无知，但当时进公职确实没有往上爬的意思，只想做点有意义的事。但现实就是现实，志大才疏也罢，不合时宜也好，进去不久已深觉即使不死于人事倾轧，亦难长久自存于一滩死水。不买房，拒绝再次卖身，成了心里自以为保存自由退路的最后一道防线。
只是，如后来乃至现在世人所知道的理由，房价疯涨了。故事也就越來越乏味了。
结婚生子，年年被加租被迫换房，不免心生厌倦与不安；老妈、外母成了施压主力；聚会时，熟与不熟的亲戚的善意提醒，「理性」催促。坚持数年，终究抵不住口沫的日磨夜磨，于高位接了盘。两家的老人都心疼儿女，坚持要为我们减负，动用了自己的积蓄。这账记下了。新生活也开始了。
老妈带着上一代的苦难记忆，观念、情绪与新一代沐浴在新科技飞速发展、自我意识强大浪潮的新一代，差的可不是一丁半点。记在银行卡上的账，易结；生活累积的心债，难解。
同一屋檐下，佣人的工作态度、孩子的教育、婆媳的性情隔阂、开支用度，一年年地累积，数个女人开辟了三大战场：厨房、餐桌与睡房。
每一个女人都在受委屈，句句为了你好，但每句口不择言的话，往心里扎时也没见一个是手软的。
老人近年沉迷IPAD，追宫斗剧、谍战剧时，就整星期神经兮兮地说话绕弯带刺；看微信养生广告，就从柴米油盐按序与越南藉佣人争吵、生闲气；看到国家崛起人人赶上好生活，就神经敏感地查问我的财务状况。碰上与直来直往的媳妇一言不合，就重翻账本，搞得人仰马翻。分开或好一点，大不了多欠点债。但老妈当年出的是钱，这些年帮忙带孩子出的可是心血，眼见近年思想更似小孩。为人子，如何开得了这口。老婆时不时有意无意地说，外母想自己买房，离开她姐家独自生活。算来算去，绕来绕去，解来解去…..。
「活该！谁叫你，非要把两个女人挤在一起！」老婆一句话，直捅心房，让我哑口无言。理是明的，解不开的是情。
［2］
家里的大女儿已经7岁了。
现在她最大的抱怨就是：「爸爸，你为甚么总是这么凶？」
每次，我总是心怀内疚地看着她，然后笑笑地说：「因为，爸爸不敢照镜子，爸爸是猪八戒！」
「甚么是猪八戒呢？」……。
我爱两个女儿，爱得远远超出年青时对所有美好的热爱。但我也是个缺陷明显、EQ差的父亲。我想让她们自由的成长，学习生活常识，懂得善待他人。虽然，我们每时每刻不在被社会、被制度、被生活裹挟；虽然，我深知不从众可能要吃亏甚至要倒霉，但我还是希望他们是独立的健全的。
教与不教、如何教全都是问题。想取得共识，又跨不过观念的鸿沟。老人太溺爱孙女，但对子女的规矩却越来越多；老婆注重现实与生活细节。遇事，插手不是，不插手也不是，说老的不是是不孝，说老婆不是是不理解另一半的苦心；孩子多聪明，很快学会察言观色、见风转舵；五六岁时渐觉问题不宜继续，才发现这个家给自己留下的只有坏人一角。
［3］
我是真心理解，老妈是没有错的，老婆是没有错的，孩子更是没有错的。因为，这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事；因为，事是那个事，但加上一个情字，就会呈几何式变化。连续几年，保健医生建议我应该去看个心理医生；但一听说建议的是家庭医生，可以透过开家庭会议来增进彼此了解。我就退却了，觉得好累。
加上，近年部门人事倾轧频繁，勾心斗角之事时常让人筋疲力尽。我对工作的所有热情与理想也早消逝无踪了！与当年最大的差别，现在的我，除了每天上班过着吃苍蝇般的日子，下班就是一个头顶一间房子泡在死水近十年的秃顶中年。十年来，我眼看着自己如何自恃各种坚持与真善美，掉入了现实的一个又一个坑，不仅全然已无了在这条单行道上前行的喜悦与盼望。即使已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已失去了市场竞争力，心中却仍存在一丝或可一搏的不甘；但走出这道门，我害怕的是，自己必须变成自己厌恶的那种人，才能在现实生活寻到成功的可能；而且这回输的话，可不仅仅是自己的后半生。在出走与前途无望间，在责任与放纵自我间，始终挣扎挣扎着…….。
与一班狐朋狗友的聚会间，我们总时不时地说起一些朋友的伟绩：有朋友辞工要到宝岛进修四年，读的竟是没甚么用的生命科学；有资深记者辞工为健康回家陪幼儿等等。有的说：人生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选择可以很多......。有的说：我们这个年纪，儿女尚幼，有些错是犯不起的。有的朋友见一回说一回：一定要活在当下，快乐最重要。
好了！无论是羡慕或猜疑，结果，我们也仅是把彼此当成各自的情绪垃圾桶而已（就像你我在家的其中一个角色一样），干杯酒就可以掩盖的绝不再多费口舌，明天太阳照常升起。中年男人化解情绪问题的方式，就是这么粗糙无趣。可是，我们也算是曾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了，为甚么不懂理解可以万岁，正能量即使不合科学论据，也能成为励志话语的道理？
可惜！世间许多事就是这样：不理解可以努力学习理解，不被理解可以努力尝试去沟通。天天向上的人是幸福的。而最痛苦的却是，劝你的都是拼命把酒往自己杯里倒的同龄人，而你却是那个清醒却感觉无处可去的人。理解了，就更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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