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陈红华
客厅里,靠墙置一书柜,几盆花草一衬,文艺又实在。站在书架前,翻一会儿书,挑一本,然后坐下来读,这已成了我的小习惯。
新书,一般搁在中架。上架都是些喜欢的旧书,扉页上往往写几行字,还有落款与日期。这些背后,都有一个购书的故事,多少给人一些回忆。这些书,也成了回忆的一部分。
上架最里面的四本《追忆似水年华》系列,就是一套有故事的书。
这部20世纪法国著名作家普鲁斯特的意识流小说,无论打开哪一页,都可以开始读,不会觉得游离。读大学那会儿,据说,全国完整读下来的不超过十人。
毕业后,我也很荣幸成了其中的一位,从买书回来的那一刻,一直到教书的第二年冬天,差不多用了三年的时间才啃下来。书中的“一餐早饭”,十几页的铺陈,让人读得欲罢不能。
记得读完全书最后一句,“而在时代与时代之间被安置上了那么多的日子——那就是在时间之中。”就像翻译家周克希引用了法国作家法郎士的一句话来形容自己的心态:“人生太短,普鲁斯特太长。”坚持读完,我已经觉得自己是个了不起的读书人。
遗憾的是,这套精装七卷本的《追忆似水年华》,如今架上只有四本。缺的三本,还是前面的三卷《在斯万家那边》《在少女们身边》《盖尔芒特家那边》。记不清是哪位借了去,又不肯还回来,或者忘记搁哪儿了。但它总不至于不在这个世间了吧。有一天,物归原主,我将不胜感激。
第一卷《在斯万家那边》的扉页上,一定记着我的一段话,虽然已记不清了,但一定有感谢之类的话,以及“三联书店”的字样。这套书的故事,我还能清晰地记忆。
一九九一年九月的一天,我在杭大东操场,被同学们推荐为体育委员。
原本这个体育委员轮不上我。要说谁最有资格,非陈孝忠莫属了。他可是中文系的运动达人,参加杭大运动会的标枪运动员,杭大四大联赛(乒乓球、篮球、足球、排球)正儿八经的运动员。
我最多算是系里乒乓球的四号选手、足球边路的替补。虽然高中的时候,我也是体育委员,那只是喜欢玩而已。
每一次逃课,每一次运动,我都和孝忠在一起。他准备参加运动会的那段时间,每天早晨,他都会拉我陪他训练。
我记得他投标枪的姿势,一米七八的身材,喳,喳,喳,喳,几个跨步,标枪化作一道完美的弧线,头着地,站住了,这一度让我十分惊叹。
一起踢足球,也是他顶在最前面,我给他传球,我们俩配合得不错。
但他偏偏是个低调的人。
“洪华,你来当最合适,你会说话。”他鼓励我,我却很犹豫。要知道那时,我连套像样的运动服都没有。
他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走,我帮你买一套。”二话没说,我们逃课了。
体育场路,我们走过不少店铺。记得那是一套砖红的运动服,青春火红的色彩,穿上去又宽大。孝忠见我喜欢,就包了送我。
一路逛,我俩玩得开心,也顾不得去上课了。后来逛到了西湖边六公园,走过树影婆娑的小径,一座两层的小洋楼,映照在湖光山色之间。这个静静的散发出如桂花一般书香的地方,就是三联书店了。我常来,杭城,除了西湖、太子湾,也就这里稍稍熟悉一点。
我说进去看一下。
当时我这个乡下孩子,已算个文艺青年,参加了学校“飞来峰”文学社、晨钟诗社,主要写小说或文艺评论,还主编着班刊。孝忠来自苍南金乡,一个靠海的小镇,毕业于温州一中。这个朴实无华的青年,说的每一句话里,似乎都喜欢带着成语,我特别喜欢他的这种幽默感。
孝忠特意挑了译林出版社1991年10月第一版的这套送我,我当时的激动无以言表,唯这份兄弟情谊我永远记得。
翻开最后卷《重现的时光》,扉页上竟然保留着我当时的印章“陈洪华”,那是我读大学前的名字。这个正确的名字,也曾被有关部门质疑过、调查过。庆幸的是,我不是一个冒名顶替进了大学的人。只是村里做身份证的时候,写错了一个字而已。如果名字也有命运的话,不知道我是否幸运了。
斑驳的书页里,沉淀着一段重现的时光,如普鲁斯特记忆中贡布雷花园的铃声,那么遥远然而又在我心里,而且每时每刻都保持着与我相联,让它支撑着我,而我刚栖息在它抹不去的欢乐和回忆中。
突然间,我心里想,真正的时光,也许是在初次见面时用眼神交流的那一刻,也许是在赖床逃课的对视里,或者传球进球的一瞬间,而我们,恰恰就在那个时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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