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猬人间 第二十四章 我们的距离

刺猬人间 第二十四章 我们的距离

1.

　　晓言碰到第一个抽烟的女孩，便是奕琳。那天周末的午阳，暴烈于无形，这反常的冬日。

　　奕琳说，“来我家玩吧，带你去吃韩国料理。”

　　晓言问，“有炸酱面吗？”

　　“有。”

　　于是，一到放学，两人便急忙赶路了。奕琳的家在另一个城区，需要地铁再转公交。一路的颠簸，晓言很容易就被摇睡着。

　　叶奕琳回头看看睡梦中的女孩，忍不住笑出来，就算睡着了，脸庞也是一如往常地平静如水。似乎不停在诉说，又好似任何言语都是你的幻觉，虚无的寂声。奕琳细细凝视这张苍白乖巧的脸，由额发到下颚，一切都淡然而周正，明明是纯白的天真，却又仿佛，能容映下任何色彩的感情投射。尤其那双合闭上的淡眸，在任何时候，都有倾涌而下的欲象。

　　奕琳把她轻轻摇醒，“到了，我们下车吧。”

　　这片城区要再走远一些，便是与之接壤的绿业郊区。两个女孩下车后，又走了好一段路，才终于来到那家料理店。

　　晓言坐下，便开始捣弄杯具，也递给奕琳一杯大麦茶。奕琳笑道，“你慢点喝。”晓言点点头，可没两三杯她是停不下来，一路烈阳高照，女孩干渴得难受。

　　饭吃到一半时，奕琳突然问晓言，你讨不讨厌抽烟？

　　没等晓言反应过来，她接着说，其实，以前我会抽烟的。

　　奕琳那一瞬间的眼神，忽然变得很陌生，而且危险的疏离。

　　晓言与她相视。正想着该如何回答时，她却转身溜走，去结账了。

　　“下次你想吃，我再带你来。顺便去附近玩玩。”

　　走在人流喧杂的街道上，暮色已经渐渐暗下，风也凉起。

　　奕琳揽住晓言，两个女孩相谈得甚欢。“你知道回去的路吗？”奕琳将她送到公交车站，晓言再三地确认了路线，回答，“可以的啦，我又不是小孩，再路痴我也还是能安全到家的。”

　　奕琳轻轻地搓捂着，晓言那冻红的双耳，“我就是对你放不下心啊。”

　　“公交等下就到了，要不你先回去吧！”晓言也着急，叶奕琳在嗖嗖冷风之下，只穿着单薄的一件校服长袖。

　　“先回去吧，赶紧的。”晓言再三催促。

　　“好。那你到家了，给我打电话。”奕琳揉揉她的肩发，便转身慢慢离开了。

　　走到十米开外，突然，奕琳又转了回身来，对着站牌下的晓言，高高挥起她的右手，喊道，

　　“孩子，自信点……”

        声音清朗而柔厚，融化入飘荡的冬风中。世界，突然温暖了许多。

　　今天的奕琳格外反常，晓言实在捉摸不透。她想起那敏感陌生的眸光，估计是因为这几天，班上有讨论学生品行的问题。奕琳跟人群很混得来，而人群，却恰恰是每一个人，最能隐藏自己的地方。她企图小心地告诉晓言，因为不想虚伪地隐瞒。

　　晓言的第一反应，则是不相信奕琳会抽烟。一个女孩儿学抽烟，多少会使人意外。可后来想想，即便那是事实，晓言也不在乎。

　　谁人没有一个过去呢？谁又规定，且能掌控住每一个十六七岁的孩子，他的历史必须是一纸纯白，一路的阳光？

　　她只在乎眼前这个朋友，她是真心地对自己好。

　　

2.　　

　　越临近期末，晓言的状态便越发地躁郁，尤其在强迫症状方面。

　　对“强迫症”的认知，是在一次偶然的翻阅中。她注意到一连串的文字：“强迫怀疑”，“强迫性穷思竭虑”，“强迫回忆”，“强迫计数”，还有“强迫检查”，“强迫性仪式动作”……

　　她内心震惊地发现，这里面讲的内容，百分之八十不正是，自己时常所反复作为的吗？

　　少女下意识捂住嘴巴，不禁然悄悄后退了两步。接着她决心合上报纸，闭眼将自己安抚下来。

　　强迫症？这是病吗？应该不是病。

　　至少我没有的。只是一些习惯而已。她向来身体都很健康，里外都是。医生药物，是几乎不触见的。

　　那一天，她很快就将自己安抚好，后来甚至觉得虚惊一场。毕竟自己最擅长逃避，怎么可能中枪？

　　直到她焦虑地，把一件衣服晾上好几十遍，黄晓言才渐渐觉悟，自己这么毫无意义的疲累，或许真是一些毛病。

　　每一个夜晚，她都要花好一些时间，在晾衣服上，整理物品上，花费的时间，只增而不见减。是一段非常重要又极其枯燥的过程。

　　晓言耐着性子，怀着虔诚忙活完，才能渐渐使自己安心下来，接而再投入到挑灯夜战当中。晓然时而会问妹妹，“你最近怎么了，怎么整天愁眉苦脸又不说话的呢？”晓言躁郁难制，要么对阿及冷漠，要么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别烦我。”晓然无奈，“你再这样苦瓜脸，等下爸妈又要训你了。”

　　晓言连睡梦中，都在做着数学题。

　　期末，考完化学的晓言，心上就有一道总挥不去的异样感。都说考试，考一科丢一科，千万别对答案，以免影响心态。可对于黄晓言，故意闷着好奇不去作理会，这样好奇心则只会更加旺盛而困扰她心。她向来都是一有异念或不确定的问题，便要寻求答案，无论最终对错。这样，她才能更清楚自己的境状，从而对接下来的考试，能更专注而安心。

　　晓言自己去翻了化学书。我就说嘛，一定有地方出错了。

　　“氢氧化钡和硫酸镁，反应生成硫酸钡和氢氧化镁（沉淀）。”我居然犹豫了氢氧化镁沉不沉淀……

　　因此，晓言的那道化学公式，因为没有最后的沉淀符号，而被扣了3分。实在不应该，她后悔。

　　但心里也同时踏实了许多，于是能抱着安心，去考下一科了。

　　不同于初三的忐忑，上高中以来每逢考试的结束，晓言已然潜默转变为，呆傻而茫然的状态。不知道上一秒发生过什么，不知道开心，也不知道伤心。

　　但到了天空凛冽而蓝白的深夜，她心里终于有了触动的感觉，一天下来，最幸福的时候到了，钻被窝睡觉觉……

　　第二天的晚自习，副班长首先拿到了全班的数学试卷，正站在讲台上，一张张发着。大家伙兴奋地哄闹着，拿到成绩的人，心情各形各味。奕琳顺带拿回了晓言的试卷，递给她。

　　晓言心里紧张得揪紧，她盖住正面，并不马上看分数，而是一点点地，挪视着。就像电视里牌桌上的底牌，晓言每次接到自己的试卷分数，都像在与命运开一盘运气之赌。

　　8字头……88分，88分！

　　晓言惊喜一笑，觉得真心不错了！这比之前女孩拿的50分，60分，可进步得太多了！心里一阵欣喜。

　　虽然离及格还差了两分，有重考的风险，但女孩欣慰的喜悦之情，依旧覆盖了整个夜晚，烦恼俱散。

　　回到家里，晓然见到了妹妹脸上，那久违的笑颜，轻盈而舒心的。

　　晓言瞧一眼阿及，软软的语气回来了：“看我干嘛？”

　　晓然开玩笑地假哭道：“你终于看我了。你都几天没看过我了，快‘桑心’死了。”

　　2009年1月23日

　　我还真是个没用，又没风度的人。

　　这几天竟无端端地耍起性子，连把阿及都忍不住伤害了。看来聪明的人就不应该接近我，否则，就会被很无辜地伤害。

　　妈，今晚你说弟弟还小，你们得花大部分时间去照顾他，因此希望我有什么事情，都能主动地跟你聊聊。妈，我知道你是关心我的。

　　可是，妈，我总觉在我身上发生的任何事情，无论大小，在你们长辈看来，都是渺小且无法真正理解的。我总是怕，会给你们添麻烦，尤其是些给你们增加负担，却又没多大必要的麻烦，又或是怕，会把问题更复杂化。

　　妈，女儿真不知该如何地开口向你们倾诉，跟你们沟通，对不起……

　　妈，你还是始终明白我的心意的，对吗？对不起，我爱你们。